更新於2025-4-7
三天後,客船泊進了豫章城外的柴桑碼頭。
柴桑是豫章城的門戶,進來豫章城,水路必經柴桑,陸路大部分也要經過柴桑。
李巖下了船,走的極慢,邊看邊和玉樹說話。
“來過這裡嗎?”李巖問玉樹。
玉樹搖頭,“不記得了。”
……
眼前的繁華和從前那個高度發達時代的繁華完全不同。
她更喜歡眼前的繁華:空手趕往碼頭的腳伕連走帶跑,扛著重貨的腳伕請行人避讓的呼呵聲節奏分明,很多和她一樣悠閒的行人,兩邊的店鋪招幌鮮明、夥計利落。
真好。
“有家當鋪,進去當點錢用。”李巖和玉樹進了當鋪,解下包袱放到櫃檯上。
“麻煩您看看這些,能當多少錢?死當。”
一箇中年朝奉解開包袱,連當包袱的上衣在內,一件件仔細看過,笑道:“衣裳還不錯,死當的話,十四兩。”
“你的包袱也給他看看。”李巖示意玉樹。
玉樹解下包袱,拿出那把長刀,把衣裳放到櫃檯上。
“這把刀要當嗎?”朝奉仔細看著那把長刀。
這刀品質極佳。
“刀要防身用,不能當,您看看衣裳吧。”李巖笑道。
“都是差不多的衣裳,我就多給寫,湊個整,一共三十兩。”朝奉瞄著動作極其熟練的握刀貼在手臂後面的玉樹。
“行,能不能給我換成金葉子?”李巖要求道。
三十兩銀太重了,不好拿。
“行是行,就是得扣三錢的損耗。”朝奉一邊說著,一邊又看了一眼那把刀,笑道:“小號庫裡有個刀鞘,好像能配得上這把刀,姑娘要不要看看?”
“多少錢?”李巖問道。
“姑娘先看看貨。小毛。”朝奉示意站在旁邊的學徒。
學徒來回都是小跑,把刀鞘放到櫃檯上,李巖伸頭看了看,示意玉樹。
玉樹拿起刀鞘,旋轉長刀入鞘,長刀沒盡,發出一聲極輕而脆的’咔噠’聲。
“您真是好眼力。”李巖衝朝奉讚歎了句。
“這位姑娘好身手。”朝奉衝玉樹微微欠身。
“多少錢?”李巖問道。
“這把刀鞘全無裝飾,卻是真正的好東西,當初收進時五兩銀,難得這麼般配姑娘這把刀,就五兩銀給姑娘。”朝奉笑道。
“行啊,不過,兩錢五的損耗就別收了。”李巖伸手摸了摸刀鞘,手感不錯。
“行。姑娘是個爽快人。”
李巖收好金葉子,和玉樹出了當鋪,接著慢慢悠悠的邊逛邊走。
逛到長街盡頭,陳炎楓站在一輛車旁,神態怡然,正仰著頭欣賞天上的閒雲。倒是車伕看起來等的很不耐煩。
李巖經過正踮起腳尖往長街看的車伕,和陳炎楓打招呼,“走吧。”
玉樹跳上車,看了一圈,伸手把李巖拉上車。
車伕急忙跑過來,牽起韁繩。
陳炎楓揹著手跟在車旁。
車子和陳炎楓都走的慢條斯理。
從柴桑到豫章城,一路上村莊連著村莊,富足喜樂的田園氣息撲面而來。
金烏西墜時,李巖看到了巍峨的豫章城門,也看到了那一片遮天蔽日的蒼翠。
李巖從車窗探出身,看的驚歎不已。
她頭一回看到這麼巨大的一棵樹。
車子離香樟樹的陰影還有幾十步就停下了,陳炎楓示意李巖,“下車步行吧,雖然是一棵樹,這麼長久的生命也應該尊重。”
李巖下了車,往前站進香樟樹的濃蔭下,一邊走,一邊仰頭看。
圍著巨大的樹幹擺滿了小吃攤子,每一個小攤前都有很多食客。
人很多,玉樹側著身子護衛著仰著頭的李巖,陳炎楓揹著手,走在李巖另一側,神情陰鬱、目無焦距的看著前方。
香樟樹的濃蔭戛然而止,另一半樹冠只餘下墨炭般的枯枝,和生機勃勃的那一半涇渭分明。
突然衝入眼簾的這份死枯像巨石一樣撞進李岩心裡,李巖的心收縮成一團,疼痛到無法呼吸。
“怎麼會這樣?”李巖看向陳炎楓。
陳炎楓看著聲色俱厲的李巖,指了指枯枝前面的一大片廢墟。
“那片廢墟是你們李家的祖宅,有一年,一場大火燒光了宅子,這棵樹也被殃及。”
李巖徑直往前,停在廢墟邊緣,極目遠眺。
廢墟一望無邊,和這一半香樟樹一樣,焦黑寂靜,毫無生氣。
李巖一點點轉過身,仰頭看向香樟樹。
站在這個位置,焦黑的香樟樹在李巖眼前顯出另一番景象:粗大有力的樹枝上密佈著翠綠樹葉,一陣風吹來,驚飛了樹葉間成群的鳥兒,鳥兒鳴叫著盤旋了幾圈,重新落進樹葉間。
這是她夢到過無數次的景象。
“玉樹,你記得這裡嗎?”李巖問玉樹。
玉樹搖頭。
李巖慢慢轉回身,再次看向那片廢墟。
在她的夢裡,那片翠綠的樹葉下,是急促的雨點落進鬥池,是清晨帶著露珠的碧翠花葉,是長長的遊廊,是遠處蒼翠的山巒……
陳炎楓站在一塊石頭上,目不轉睛的看著神情恍惚的李巖。
彎彎的殘月一點一點爬上來。
李巖看向陳炎楓道:“我要進去看看,你在這兒等著。玉樹,我們走。”
陳炎楓目光隨著李巖,看著李巖繞個大圈子,從兩塊傾倒的大石頭中間穿過,繞過一個土堆,往裡進去。
兩塊大石頭之間,是曾經的李家巨宅的大門,那個土堆是曾經的影壁。
殘月和漫天繁星輝之下,微風穿過廢墟中的殘垣斷壁,絲絲縷縷的氣息婉轉流動。
玉樹跟著李巖,在廢墟間一步一頓,走的很慢。
殘月一點點升起。
陳炎楓盤膝坐下,看著在廢墟中時隱時現的李巖和玉樹。
李巖仔細檢視每一處殘存有舊日痕跡的痕跡,不停的按著冰涼的黑石,她沒看出來什麼,也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
可她又很確定,這裡就是她無數次夢到的地方。
殘月升到頭頂。
李巖站在廢墟的中央,幾塊高大的白色石頭前是一片乾淨的青磚地,青磚中間的縫隙里長滿了細長柔韌的茅草,一陣風吹來,茅草向著李巖俯倒,彷彿在向她伏身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