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嘔吐起來。
小巴蒂清晰地聽見自己喉嚨裡發出一聲響亮的嘔聲,然後他看見法庭冰冷的地板上,多了一攤幾乎完全透明的液體。
嘔吐物只有水,因為他昨天晚上,除了他父親親手為他倒上的加了足量吐真劑的紅酒之外,什麼也沒吃,什麼也沒喝下。
主審席上,魔法法律執行司的阿米莉亞·博恩斯女士用清晰的聲音提問道,“是你,小巴蒂·克勞奇,將哈利·波特的名字投進了火焰杯?”
“是的。”小巴蒂回答,“是我。我假扮成阿拉斯托·穆迪,確保了波特能夠被送到我的主人面前。我幫助復活了我的主人。”
小巴蒂聽見旁聽席上那些衣著光鮮的男巫和女巫們發出一陣混合著驚恐與噁心的議論聲。
他的父親,老巴蒂·克勞奇,正端坐在那裡。他穿著一身嶄新的的深色長袍,胸口上還彆著代理部長的徽章。他看起來比前幾天蒼老了許多,臉色灰敗,嘴唇緊緊地抿著,但腰背卻挺得筆直,努力維持著屬於高階官員的尊嚴與體面。在小巴蒂坦白罪行時,他只是微微閉了一下眼睛。
小巴蒂在心裡冷笑,他知道父親在黑魔法上的造詣比絕大多數被他親手送進阿茲卡班的黑巫師都要好得多。
老巴蒂有無數種方法可以在那個夜晚,在那個只屬於他們父子二人的餐廳裡無聲無息地直接結果他的生命。可老巴蒂沒有。他非要把自己重新架到這個曾經讓他身敗名裂的審判席上來,用一種看似公平的形式,在大庭廣眾之下,給自己以最後的裁決。
這才是父親最喜歡的,不是嗎?用法律和程式,來掩蓋最冷酷的絕情。
有些人天生是壞種。有些人天生用來懲治壞種。
很可惜小巴蒂屬於前者,老巴蒂屬於後者。
懲治壞種的人往往需要比壞人更壞,懲治他人需要鐵石心腸。
小巴蒂發現自己其實並不怕死。因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即便活著也永遠不會得到真正的幸福。他的人生早就被毀了。
成年後,魔法界准許一個人做許多許多事,准許一個人幻影移形,准許一個人在校外使用魔法,准許一個人選擇自己成為自己人生的領袖。人們常說,執意去改變一個心智成熟的孩子的決定是不負責任的表現。但老巴蒂·克勞奇似乎從不明白,讓一個心智尚未成熟、極度渴望父愛的孩子,在孤獨和缺席中去獨自決定自己的一切,則是另一種更加殘忍的不負責任。
小巴蒂低垂著頭,凌亂的頭髮遮住了他的眼睛。他聽到人群因為他口中吐出的那個名字——“我的主人,黑魔王回來了”——而發出一陣陣恐懼的尖叫和騷動。
他這一生似乎都在追求著某個“父親”形象的認可。他父親的常年缺席,使他的心裡出現一個巨大的、無法填補的窟窿。所有本該屬於父親的、熱烈的、偏執的愛與崇拜,都因為無處安放,而從那個窟窿裡汩汩地流向了其他的地方——流向了那個同樣強大、同樣具有無上權威、卻願意對他展露一絲恩寵的黑魔王。於是,那份愛便在絕望與黑暗的澆灌下,長成了一種兇殘而又盲目的可以毀滅一切的信仰。
評審席上鬧哄哄的,傲羅們在大聲地維持著秩序,書記員的羽毛筆在羊皮紙上瘋狂地舞動。
小巴蒂發現自己並沒有集中精力聽著他們說的話,也許他們正宣判著自己的最終結果。也許沒有。
但這一切對他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
他的審判其實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