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冰冷的雨幕中,彷彿有某種無形的力量撕裂了這層陰霾,開闢出一條通往前方的通途。
泥濘的大地、血汙的痕跡、溼漉漉且沉重如鉛的藤蔓繩索……
這些被無情拋棄在潮溼土地上的物件,發出沉重的悶響。
藤筋勒出的新鮮血痕,在雨水的沖刷下逐漸變淡,血跡開始擴散,彷彿被稀釋在了這無盡的雨幕之中。
近百名被驅趕的丘丘人,無論是那些神情恍惚、混雜著驚疑的好肉族俘虜,還是最後加入的那十幾個溼漉漉如同路邊枯草般的丘丘人都僵立在原地。
他們的眼中充滿了茫然、恐懼和不解,就像冰冷的泥漿凝固在他們被雨水沖刷得麻木的臉上。
雨水順著猙獰的丘丘面具額前扭曲的雙角流下,滑過暗紫色水晶眼片冰冷的表面。
石甲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粗糙溼冷的藤繩,皮甲縫隙間最後一絲躁動的雷火星點被冰冷的雨水和這毫無預兆的指令徹底澆熄,憋屈的硫磺氣在他喉嚨裡翻滾,灼燒著肺腑。
巨拳如山的身軀如同亙古的基石,覆蓋著雨水和灰燼的面具紋絲不動。
他那雙熔岩核心般的赤瞳彷彿透過風雨,平靜地落向雨幕另一端的核心——那是他們歸來的方向。
一道身影掀開雨簾。
葉瑩踏過溼漉粘滑的泥地。
漿白髮硬的藤蔓短裝緊貼著她精悍的輪廓,勾勒出利落的線條。
雨水洗淨了塵埃,沿著她微溼的黑色髮梢滑落。
臉上掛著水珠,卻不見一絲陰霾。她甚至勾著唇角。
那笑意很淡,如同初春冰湖裂開的一道淺痕,卻清晰地映在每一個丘丘人眼中。
她抬起一隻手,手腕懸垂的魔瞳邪眼紫光內斂,唯剩下溫潤的暗金基石印記在雨幕中流淌著微不可察的餘溫。
“解開。”
聲音不大,帶著雨滴的清冽感,卻清晰地穿透了滂沱的雨聲和粘稠的空氣。
沒有多餘的解釋,沒有威懾,只有簡短的指令。
石甲面具下緊繃的面孔似乎抽搐了一下,喉結滾動。
他捏著藤繩的手因用力而關節爆白,指縫間雨水混著泥漿擠出。
那藤繩如同烙鐵般滾燙,代表著方才一路的暴戾與征服。
他猛地扭頭,目光彷彿穿透溼透的面具盯向葉瑩臉上那抹罕見的笑意。
那笑在此刻的石甲眼中,無異於對力量和付出的輕慢。
就在這憤怒和憋屈即將衝破喉嚨的剎那,一直巍然不動的巨拳如同最沉穩的海中山巒。
那隻帶著溼冷岩土氣息的巨臂無聲抬起,覆蓋著岩石肌理的粗壯手指,如同最高效的岩層剝離機。
他精準無誤地拂過石甲攥得死死的藤繩末端。
巨拳的動作看似輕柔,卻帶著無法抗拒的意志和力量。
“嗤啦!”
一聲清晰的纖維斷裂聲,石甲手中繃緊的藤繩應聲而開。
斷口光滑,彷彿從未承接過那沉重的使命。
石甲手臂瞬間失去力量的憑依,沉重的藤繩頭砸在泥水裡。
他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支撐的柱子,猛地向前踉蹌了半步,赤紅的瞳孔在面具下因巨大的錯愕而驟然睜大。
緊接著巨拳那隻手並未收回,如同無形的洪流,精準無誤地拂過隊伍最前排幾個好肉族人溼漉漉的腕間。
“噗!噗!噗噗噗!”
密集如雨滴砸落枯葉的細微聲響,所有束縛俘虜的藤筋繩索!如同腐朽的麻線紛紛斷開,滑落,沉入冰冷的泥水深處。
巨拳的動作快到如同幻覺,只留下一地被雨點選碎的繩結碎片和驟然鬆弛的空氣。
前一刻還緊縛四肢的壓迫感驟然消失。
驚疑!茫然!
如同被禁錮的野獸突然看到牢籠崩解,所有的丘丘人俘虜身體一僵,他們下意識地活動起被勒出血痕的手腕,帶著不可置信的麻木和巨大的困惑。
他們的目光茫然地穿過雨幕,望向那個剛剛還如同毀滅魔神般碾壓他們意志的巨拳,再看向雨幕彼端站著的、臉上掛著淺淡笑意的葉瑩。
丘丘人群邊緣,那個剛被死亡灰白弩箭差點洞穿、瑟縮得落湯雞般的瘦弱丘丘人,猛地抬起低垂的頭。
他溼漉漉的眼睛裡閃爍著死裡逃生後巨大的、狂喜的微光,壓抑的吸氣聲如同瞬間席捲的潮汐。
從俘虜最中心那幾個曾經梗著脖子的好肉族戰士開始茫然地張著嘴,看著手腕上正在被雨水沖刷的血痕。
他們再看向前方那卸去猙獰重負般、卻依舊如同沉默堡壘的巨拳。
最後他們的目光死死盯住雨幕中那抹瘦削、卻彷彿代表著另一種不可理解秩序的身影。
不知是誰第一個喊出來。
“薩……薩滿萬歲……?!”
聲音帶著遲疑的顫音,破開了雨幕。
隨即是第二個,第三個,如同火星濺入了滾油。
“薩滿萬歲!”
“薩滿!萬歲!”
恐懼的禁錮被狂喜衝破,無數個聲音混雜著好肉族的粗糲、好睡族的模糊、新加入者的虛弱匯聚,爆發,如同衝破堤壩的怒濤。
這股浪潮衝散了恐懼,衝散了雨水,在冰冷潮溼的空氣中瘋狂炸裂,轟鳴。
聲音匯聚成撕裂陰雲的、原始而狂熱的吶喊。
“薩滿萬歲!!!!!!”
石甲站在喧天的巨雷聲浪邊緣,如同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藤繩砸下的泥點濺在他佈滿灼痕的小腿上。
他看著眼前這瞬間沸騰的、忘乎所以的丘丘人潮,聽著這震耳欲聾、彷彿能將熔岩堡壘掀翻的歡呼。
面具下那憋屈的硫磺氣猛地嗆進肺葉。
他死死抓住那截冰冷的斷繩,赤紅的瞳孔如同瀕危熔岩般明滅不定,裡面翻湧著難以理解的驚怒、被否定的暴戾,以及一絲被強行摁滅後更深的窒息感。
巨拳如山的身形在這狂熱的聲浪中巍然不動。
熔岩星瞳的目光掃過那沸騰的人群,最終重新落向那聲浪的焦點——葉瑩的身上。
巨拳如同最堅韌的巖錨,錨定著翻湧的海面。
雨水沖刷著葉瑩的臉頰,那抹淺淡的笑意加深了些許。
她站在雷鳴般的狂呼和瓢潑大雨的中心,顯得異常平靜。
微微泛著水光的墨綠眼瞳裡清晰地映著每一張狂喜呼喊的臉孔。
那喧天的聲浪幾乎要將烏雲洞穿。
終於,葉瑩抬起了那隻沒有攥著藤繩、懸垂著印記的手,對著那如同沸騰熔岩般的丘丘人群,對著那傾瀉的雨幕,輕輕擺了擺。
動作隨意,如同拂去一片飄落的葉子。
笑容清澈,像被雨洗過的山澗。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一切喧囂,如同投入狂潮深處的定海神針:“丘丘萬歲!”
那狂熱的聲浪如同被點燃了最後的薪柴,更加爆烈,更加忘乎所以。
如同億萬頭荒原巨獸同時對著雨幕嘶鳴,震得大地都在嗡鳴,震得頭頂鉛雲都在戰慄。
雨水彷彿都被這純粹野蠻的歡騰震得向上飛濺。
“丘丘萬歲!!!!”
聲浪咆哮,徹底撕裂了整個達達烏帕谷的沉重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