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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早知如此絆人心 何如當初莫相識

雪兒猛然驚醒,胸口劇烈起伏,雙臂下意識收緊,卻只抓住一片虛空。

她慌亂轉頭,發現懷中緊抱的寒鴉劍不知何時已被妥帖安置在身側,劍柄上還細心地裹了一層軟綢。她的身下是一張通體晶瑩的寒玉床,墊著雪狐毛織就的軟褥,觸手生溫。

雪兒這才細細打量起周圍環境,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朦朧的冰藍色光暈。沒想到這冰窖深處還別有洞天,且溫度竟比入口處要暖上幾分。

十幾顆夜明珠錯落有致地嵌在冰壁之中,散發著柔和的月白色光芒。珠光透過冰層折射,在穹頂上投映出粼粼波光,宛如置身海底龍宮。

她微微側首,發現床頭冰壁上竟雕著一幅精巧的寒梅圖。梅枝遒勁,花瓣纖薄如紙,在珠光的映照下,那些冰雕的梅花彷彿正在緩緩綻放。

梅樹下還刻著兩句小詩:雪魄冰魂何處尋,玉壺一夜結春心。

“醒了?”

清冷的女聲如碎玉落盤,自冰簾後傳來。雪兒循聲望去,一道月白身影正背對著她跪坐於寒玉雕成的茶案前,身側放著一盞琉璃燈。

燈芯似是特製的,燃燒時非但沒有熱氣,反而散發著絲絲涼意。燈旁擱著個白玉香爐,爐中青煙嫋嫋,是雪兒最愛的白梅香。

那人執壺的素手皓如霜雪,挽起的青絲間一支白玉簪泛著溫潤的光。蒸騰的茶煙在她周身流轉,將整個背影暈染得如同水墨畫卷。

雪兒恍惚看見她斟茶時手腕轉動的弧度——這熟悉的動作令她心頭巨震。

“凌姐......姐?”她猛地撐起身子,銀狐裘毯從肩頭滑落,帶著熟悉的松香。

凌霜執起冰玉茶壺,將琥珀色的茶湯注入琉璃盞,“多虧任將軍那場‘一箭穿心’的戲碼,才能和懷瑾在這世外桃源安度餘生。”

她說著款款向雪兒走來,將琉璃盞遞到她手中,輕聲道,“妹妹飲盞熱茶暖暖身子。”

“懷瑾?”雪兒指尖微微一顫,琉璃盞中的茶湯漾開細碎漣漪。

這個名字像一柄鋒利的冰錐,猝不及防刺入她的記憶深處——不久前,是她親手將刻著“陸懷瑾”三個字的青玉碑立在了瑤臺崖下。

凌霜見狀,素手輕攏袖口,聲音忽然低了幾分,“是了......當年為避禍端,我化名凌霜,而弟弟則被折衝府收留了去。”

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陸昭蘅與陸懷瑾......這兩個名字,已有十幾年無人喚過了。”

“歸舟......歸舟也還活著?!”雪兒突然站起身,一把將凌霜擁入懷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雪兒急促的心跳透過衣衫傳來,像只充滿驚喜的雀兒。

“你們都還在......太好了......”雪兒的聲音哽咽在喉間,“他在哪兒?這些日子......可還安好?”

凌霜突然頰生紅暈,當年初見女扮男裝的雪兒時,那少年執劍的英姿便如烙鐵般印在她心頭。

經年流轉,這份情愫非但未曾消減半分,反似窖藏的老酒愈發醇厚。

她不著痕跡地退後半步,指尖輕撫被雪兒壓皺的衣襟。

凌霜垂眸淺笑,耳尖那抹緋紅一直蔓延至頸間。她長睫微顫,待再抬眼時,眸中已斂去所有波瀾,唯餘一泓秋水般平靜。聲音也恢復了往日的清冷疏離,“他去後山採藥了,算時辰......也快回來了。”

雪兒環顧四周,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想不到這地方竟還別有洞天,既隱蔽又雅緻,你們是如何尋得這般世外桃源的?”

凌霜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要說來還得多謝你家那位任大人......”

雪兒聞言,耳尖驀地染上胭脂色。她分明記得任冰溫暖的懷抱,記得他低啞的嗓音在耳畔訴說離別後的相思之苦。

可此刻羅衾空留松木香,難道那纏綿悱惻的相逢,竟只是南柯一夢?

她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眼波在室內流轉數回,終是輕聲細語地問道,“他......方才可曾來過?”

“嗯,誰?”凌霜眼底盡是疑惑。待瞧見雪兒羞紅的臉頰,忽然瞭然一笑,揶揄道,“你們在沙場上同生共死,在朝堂裡並肩而立,這般情誼早該修成正果才是。怎麼如今反倒來問我這個局外人?”

雪兒低頭絞著衣角,聲音細若蚊蠅,“凌姐姐快別打趣我了,前些日子聖上確是要賜婚的,只是......”她的唇瓣被咬出一排淺淺的牙印,聲音愈發輕了,“我推辭了。”

“這是為何?莫非......你對任將軍並無心意?”

“我......”雪兒忽然抬眸,眼中似有星河流轉,“怎會不喜歡他呢?三年前東海之戰初見那日,我雖記憶全失,卻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心如擂鼓......”

她的聲音漸漸輕柔,彷彿陷入回憶,“那時他一身玄甲立於旗艦船首,朝陽為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明明素不相識,卻覺得他眉宇間的堅毅熟悉得令人眼眶發熱。後來才懂得,那種悸動......應該就是一見鍾情吧。這份心意,三年來從未改變。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我想要的情意,不是聖旨賜婚的恩典,不是旁人眼中的門當戶對。我要的是他親口對我說‘此生唯願與卿共白頭’,是哪怕沒有賜婚,他也會在每一個清晨為我描眉,在每一個雪夜為我暖手......”

“我喜歡一個人,便會很久很久,便是海枯石爛也不更改。所以,我也盼著他能與我一般,將這一生一世,都鄭重其事地許給我。”

“這些話,為何不親口告訴他?”

雪兒苦笑著搖頭,“我怕......怕他只是一時興起,怕海誓山盟終究敵不過......”

“敵不過什麼?”一個低沉冷冽的聲音突然從冰柱後傳來。任冰緩步而出,俊朗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

雪兒猛地轉身,下意識的後退半步,耳尖瞬間紅得滴血。方才還字字鏗鏘的告白此刻全化作了喉間的哽咽,只能怔怔地望著眼前之人。

任冰負手而立,面容冷峻如終年不化的玄冰。

手背上那道傷痕猶在——那是日前盛怒之下揮劍斷帶時,飛濺的碎玉所傷,此刻凝著暗紅的血痂,像一道刺目的烙印。

他聽著她字字真心的剖白,胸口翻湧的卻是一股難以名狀的鬱氣,這鬱氣堵在喉間,令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是,他聽清了她每一句話,可那又如何?

她可曾知曉,那道硃砂御筆的賜婚聖旨,是他在御階前跪了整整三晝夜,用累累戰功換來的恩典?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那日御書房內,天子擲筆於案,鎏金香爐被掃落在地,龍顏震怒,“任清瀾!你當真要用這赫赫戰功,換一道賜婚旨意?”

任冰額頭抵在冰冷的金磚上,聽得天子厲聲詰問,“為了個江湖女子,舍卻駙馬尊位,舍卻麟兒繞膝之樂,甚至......舍卻這萬里江山,可值得?”

她可曾知曉,當沐恩居那扇雕花朱門在她身後轟然緊閉時,他僵立在迴廊之下,單薄春衫下的身軀如遭凌遲?

涼風捲著殘花掠過庭階,他怔怔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手背被碎玉割裂的血痕蜿蜒如蚯蚓,卻渾然不覺痛楚。

此後夜夜獨坐枯庭,案上酒盞從梨花白換到竹葉青,卻始終咽不下半滴。

每每閤眼,便見那日她決絕轉身時,月白裙裾在青石板上掃出的那道弧光——鋒利得像是要把他的三魂七魄都剜了去。

最痛莫過於三更夢醒時,恍惚又聽見她帶著笑音輕喚“任冰”,驚醒後唯見燭淚堆紅,更漏聲碎。

這般剜心蝕骨,竟比當年東海之戰時,被逆鱗尾鰭當胸貫穿還要痛徹百倍。

如今她輕飄飄的幾句剖白,就要他忘卻所有傷痛,將那些輾轉難眠的夜、那些錐心刺骨的痛,都當作過眼雲煙嗎?

“任......”雪兒的聲音輕顫,目光落在他手背的傷痕上,眼中泛起粼粼波光。

任冰驟然轉身,大步走向寒玉案几,背脊挺得筆直如松,透著刻意的疏離。修長的手指按在案几邊緣,手背上那道未愈的血痂在蒼白指節的映襯下,愈發顯得猙獰刺目

——憑什麼?

憑什麼她可以想來便來,想走便走?

憑什麼她那些對未來莫須有的臆想,就能將他的一片真心棄如敝履?

又憑什麼,現在她幾句話,就要他再次放下所有驕傲,繼續追著她不放?

寒玉案几上,一盞孤燈明明滅滅,映得他側臉輪廓愈發冷硬。

不知何時,凌霜已悄然退去,偌大的冰窖內唯餘燈芯爆裂時細微的“噼啪”聲,恍若碎冰相擊的清響。

雪兒從未見過任冰這般盛怒的模樣。她緩步移至任冰身側,屈膝半跪,青絲垂落肩頭。

伸手欲捧起他受傷的右手,青蔥指尖剛要觸及那道血痂,任冰便猛地抽回手臂,玄鐵護腕撞在玉案上,發出“錚”的一聲清響。

她仰頭望進任冰寒潭般的眼眸,忽而想起什麼,聲音不自覺地放輕,“那隊禁衛軍來得蹊蹺,可是因你查到了什麼?”

任冰薄唇抿成一道冷硬的線,連睫毛都未顫動分毫。

“原來......是你救了凌霜和歸舟。”她試著換了話題,“多謝你。”

回答她的只有冰窖內細微的回聲。

“你的傷......”她指尖微微發顫,再次試探著伸出素手,“還疼麼?”

話音未落,任冰驟然側身,整個人背轉過去,只留給她一道冷硬的背影。

“這處冰窖,倒是個隱蔽的所在,這些夜明珠的擺法,倒像是按著北斗七星的方位......”雪兒轉而望向四周晶瑩的冰壁,聲音刻意放得輕快。

任冰始終如一尊冰雕般紋絲不動,連呼吸都輕不可聞。

雪兒望著他挺拔如松的背影彷彿與她隔著一整個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