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兒緩緩直起身子,素白的衣袂在風中翻飛。她凝望著任冰消失的方向,眸中閃過一絲決然。
就在她抬腳欲行之際,耳尖忽然微微一動——左側古槐的枝葉間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布料摩擦聲。
她手腕一翻,三枚梅花針自袖中激射而出,“簌”地一聲輕響,一個黑影從樹冠中栽落,腰間的銅牌閃過一道光——竟是九王府的密探。
雪兒眸光驟然轉冷,指尖不自覺地收緊了劍柄。她終於明白任冰為何要演這出金蟬脫殼——九王爺的暗樁竟已滲透至此。
她屏息凝神,身形如鬼魅般在林間遊走。
魚骨劍的寒光掃過每一處可疑的陰影:東側老槐的樹洞、西邊斷碑後的草叢、甚至方才暗哨墜落的殘葉中。
確認再無埋伏後,她將一枚六稜鏢暗釦在韓衝衣領內側——若有異動,這枚浸了麻藥的暗器足以保他周全。
回到最初站立之處,陽光正斜斜照在那柄斜插在青石中的寒鴉劍上。劍穗在風中輕晃,劍尾繫著的青銅古鑰泛起幽幽青光。
雪兒俯身拾劍,指尖觸到鑰匙上“無想”二字凹凸的刻痕,她用力扯斷劍穗,將鑰匙貼身藏入裡衣,溫熱的肌膚頓時被冰得一個激靈。
“駕!”雪兒翻身上馬,疾馳而去,過不多時身後便傳來雜沓的馬蹄聲。
她在城西米市突然勒馬迴轉,驚起的糧袋砸翻了最先追來的三騎;穿過染坊時扯倒晾曬的布匹,五彩綢緞頓時化作迷陣;又藉著一隊送葬隊伍的掩護,消失在蜿蜒的巷弄中。
暮色四合時分,她藉著商隊掩護穿過城門,在巷戰中連挑三路伏兵。當最後一名追兵倒在血泊中,她撕下染血的外袍,露出早就準備好的夜行衣。
當殘月爬上枝頭,雪兒終於站在道觀廢墟前,她輕車熟路地繞到半截傾頹的照壁後,那尊殘缺的玄武石像依然保持著當年她離開時的姿態。
“咔嗒——”
青銅鑰匙轉動的脆響在寂靜的廢墟中格外清晰。隨著機關啟動的沉悶聲響,那尊殘破的玄武石像竟緩緩向右平移,底部露出一個幽暗的甬道入口。
潮溼的寒氣頓時撲面而來,在夜色中凝成縷縷白霧。
雪兒深吸一口氣,指尖在劍柄上輕叩三下——這是當年她與任冰約定的暗號。
沒有回應,只有遠處滴水聲空洞地迴響。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指尖不自覺地收緊了劍柄。寒鴉劍冰冷的觸感透過掌心傳來,卻澆不滅心頭驟然竄起的焦灼。
不能再等了——雪兒咬了咬下唇,縱身躍入黑暗。身後石像隨著機括聲緩緩復位,將最後一絲月光也隔絕在外。
絕對的黑暗吞噬了一切,雪兒屏住呼吸,連心跳都放得極緩。火摺子就藏在袖中,但她卻不敢點燃。
指尖輕觸冰冷的石壁,上面密佈的劍痕成了最好的路標。這些深淺不一的刻痕,是當年她離開前親手留下的。
越往深處,寒氣愈重。石壁上漸漸凝結的冰霜,讓那些熟悉的刻痕也變得模糊難辨。忽然,她腳下一滑——不知何時,石階上竟覆了一層薄冰。
她的指尖始終緊貼著冰冷的石壁。每走一步,寒氣就更重一分,呵出的白霧在眼前凝結又消散。
她數著自己的心跳,已經走了三百六十七步——按照記憶,早該到達冰窖中央的密室。
石壁上的冰霜越來越厚,指尖觸碰到的寒意已經刺得生疼。忽然,她踩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發出一聲輕響。
雪兒立刻蹲下身,摸索著撿起——是一塊碎冰,但形狀卻異常規整。她心頭一跳,急忙用指尖細細描摹,果然在表面摸到了熟悉的紋路——這是任冰的貼身玉佩。
她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顧不得隱藏行蹤,急忙從袖中取出火摺子。微弱的光芒亮起的瞬間,眼前的景象讓她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冰窖中央的石臺上,赫然放著一柄染血的寶劍。劍身被刻意擺成十字形狀,劍尖指向東北角的暗門。
更令人心驚的是,石臺周圍散落著七八枚六扇門的追魂釘,每一枚都深深釘入冰面,組成一個詭異的星象圖案。
雪兒顫抖的指尖撫上劍柄,溫熱的鮮血立刻沾染了她的指腹——這血還未完全凝固!
她慌亂地舉起火摺子,微弱的光芒在冰窖中搖曳,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扭曲地投映在冰牆上。
“任冰......”她輕喚出聲,聲音在冰窖中迴盪,卻無人應答。喉頭突然湧上一股腥甜,她這才發現自己的牙齒已將下唇咬出了血。
“任大哥......”這次聲音更大了些,尾音已經發顫。火光照耀下,她看見冰面上有幾道凌亂的拖痕,一直延伸到東北角的暗門處。
那些痕跡上還散落著點點血跡,在冰晶的折射下,像一串猩紅的星子。
“任清瀾!”她終於失控地喊出這個藏在心底多年的名字,淚水奪眶而出,在火光中閃爍著細碎的光芒。
她下意識地撫摸著寒鴉劍,一滴淚落在劍柄上,她再也支撐不住,雙膝重重跪在冰面上。寒鴉劍從她顫抖的指間滑落,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任清瀾,”她喚他的聲音像是從胸腔裡硬擠出來的,每個字都帶著血沫,“你這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她的聲音支離破碎,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砸在冰面上,“你說過......要陪我去姑蘇城聽寒山寺的鐘聲......”
哽咽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你說過......要教我把兩個人的頭髮編進劍穗裡......你還說要親手為我披嫁衣......”
冰窖裡迴盪著撕心裂肺的嗚咽,卻再無人應她一聲“傻丫頭”。
雪兒突然抓起寒鴉劍,死死抱在懷裡。劍身的寒氣透過衣料刺入心口,卻比不上心頭萬分之一痛。
“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她哭喊著,額頭抵在劍柄上,“你怎麼敢......怎麼能就這樣......”話語斷在嗚咽中,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冰窖裡迴盪著她肝腸寸斷的哭聲,那些深埋心底多年的情愫終於衝破桎梏,”從三年前你一把將我拽進沐恩居的那刻起......我就......我就......”
她死死咬住嘴唇,鮮血順著下巴滴落,“你明明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
突然,東北角暗門後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雪兒猛地抬頭,淚眼朦朧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倚在門邊。
任冰的臉上帶著寵溺的笑意,“傻丫頭......我這不是......等著聽你這句話......等了三年......”
他話音未落,雪兒已經撲了過去,拳頭如雨點般落在他胸口,“你混蛋!你......”
所有話語都被一個顫抖到極致的擁抱取代,任冰將她摟得更緊,在她耳邊輕聲道,“現在親耳聽到我們雪兒的心意了......”
任冰將下巴輕輕抵在雪兒的發頂,聲音悶悶的,帶著幾分從未示人的委屈,“你可知......上回你在沐恩居棄我而去......”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沉了下去,“我只能把珍藏的松子糖......一顆顆擺成你名字......”指尖在她背上輕輕划著筆畫,“結果......糖化了......字也糊了......”
雪兒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在她頸間。這個在刑場上眼都不眨的冷麵神捕,此刻竟哽咽得像個孩子,“那晚我砸了三個酒罈......後來......後來抱著你的魚骨劍穗......”
他突然把臉埋進她肩窩,灼熱的呼吸燙得她一顫,“......哭到天明。”
這句話輕飄飄地落在耳邊,卻像千鈞重錘狠狠砸在雪兒心尖。她渾身一顫,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總是從容不迫的男人,或許比她想象中還要愛她千百倍。
任冰似乎察覺到她的震動,自嘲般地低笑一聲。他鬆開懷抱,輕輕抬起她的下巴,拇指撫過她咬破的唇瓣,“很可笑是不是?六扇門總捕頭......抱著劍穗哭溼了三個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