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遠心中一緊。
他何嘗不知上平鎮暗流洶湧?
田來富兩面三刀、祁桐偉虛偽陰鷙、胡為狠毒囂張,再到這上平鎮背後的三股惡勢力盤根錯節的利益網,每一步都暗藏殺機。
老師作為空降的縣委書記,在常安縣同樣根基未穩,這通電話與其說是提醒,更像是兩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唯有彼此扶持,才能在這泥潭中站穩腳跟。
“老師放心,我明白。”宋明遠沉聲道。
“明遠,老師相信你的能力,但也要學會審時度勢。記住,遇到難處,儘管開口。”
宋明遠剛要回應,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張曉芸抱著一摞檔案走了進來。
她目光掃過宋明遠握著電話的手,微微一頓,放下檔案,輕輕帶上門。
宋明遠對著話筒說道:“好的,老師,您多保重身體。”
結束通話電話後,他抬手示意張曉芸:“張鎮長,坐吧。”
張曉芸將檔案推了過來:“鎮長,這是上平鎮的扶貧方案,今年重點推進三個貧困村的產業幫扶,還有一筆專項資金的申請材料需要您簽字。”
宋明遠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水。
看著檔案上“扶貧”二字,宋明遠突然想起一件事。
前世的上平鎮,扶貧資金不知被多少人雁過拔毛,真正落到貧困戶手裡的寥寥無幾。
他記得有個叫李老根的老漢,一個人拉扯孫子,爺孫倆擠在漏雨的土坯房裡,最後小孫子發了高燒沒錢醫治,活活的給耽誤了……
可這件事很多年以後才在村民的集體上訪中被爆出來,那些貪汙的所謂的父母官早已平安落地。
“鎮長?”
張曉芸見他盯著檔案出神,輕聲喚道,“是方案有問題嗎?”
宋明遠回過神,目光變得銳利:“張鎮長,這些年鎮裡的扶貧工作,資金使用明細都有存檔吧?”
張曉芸愣了一下,隨即點頭:“有的,每年的收支都有專項審計報告,田書記和以前的鎮長都簽字了。”
宋明遠指尖重重叩擊桌面:“從現在起,重新核查所有扶貧專案,尤其是資金流向,每一筆都要查清楚。”
他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面,“有些人,怕是覺得扶貧款是塊肥肉,該給他們敲敲警鐘了。”
張曉芸眼中夾雜著幾分擔憂:“鎮長,您剛處理完紅星礦業的事,現在又動扶貧這塊……會不會太冒險?”
“畢竟這都是有先例的,牽扯的面太廣。”
宋明遠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鎮政府大院裡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目光如炬:“正因為牽扯麵廣,才更要查。”
“紅星礦業的事只是個開始,扶貧資金關乎老百姓的生計,這根‘高壓線’,絕不能碰!”
他轉過身,眼神堅定地看著張曉芸,“張鎮長,你對李老根這個人有印象嗎?”
張曉芸眉頭微蹙,思索片刻後說道:“有點印象,好像是向陽村的貧困戶。”
張曉芸快速翻動著扶貧名單,手指在密密麻麻的字跡間遊走,突然猛地頓住:“找到了!”
“李老根,向陽村三組,嚴重疾病特困家庭每月領取500元特困補助,最後一筆記錄是上個月25號。”
她將名單推到宋明遠面前,指尖點在泛黃的紙張上,“宋鎮長,你看……”
“張鎮長,備車,咱們現在就去向陽村。”他抓起外套,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冷意。
約莫一個小時,車子顛簸著駛進坑窪的村道,揚起的塵土裹著刺鼻的煤渣味。
宋明遠搖下車窗,目光掃過路邊“精準扶貧示範村”牌子。
村口一棵老樹下,幾個村民圍坐在一起抽旱菸。
“叔,勞駕問一下,李老根家在哪?”宋明遠走下車來客氣的詢問道。
一位缺了門牙的老漢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閃過驚訝:“李老根?你說的是咱們這的李老根嗎?”
宋明遠拿起檔案確認了一眼,說道:“是啊,向陽村三組的李老根。”
“他啊,墳頭草都長兩尺高了!”
老漢磕了磕菸袋鍋,“三年前的冬天,咳血沒熬過去就死了……”
“他那土坯房子都早已經倒了,哪還有家啊!”
“什麼?”
張曉芸震驚不已,握著檔案袋的手指泛白,不可思議的問道:“那……那他那小孫子鐵柱呢?”
老漢又嘆了口氣,菸袋鍋裡的火星隨著搖頭的動作簌簌掉落:“鐵柱那娃,打小就沒個囫圇命。生下來沒滿週歲,爹媽在礦上幹活,一個瓦斯中毒,一個得了塵肺,前後腳就沒了。”
“是啊,聽說是一個黑煤礦,一分賠償款都沒撈著,白白丟了兩條人命。”一個村民附和道。
老漢吧嗒著菸嘴,渾濁的眼眶泛起不忍:“老根拖著病身子,靠撿煤渣把娃拉扯大。”
“後來鐵柱生病了,因為沒錢醫治耽誤成了腦膜炎,把腦子給燒壞了……”
“是啊,真是可惜了!”幾個村民都低著頭嘆氣道。
“那他們家這個情況,政府都有扶貧政策,村幹部不管嗎?”張曉芸關切的問道。
“管?咋個管喲!”
老漢把菸袋鍋在鞋底狠狠磕了幾下,“老根去村委會求了八回,上面不肯蓋章,後來好不容易批下來補助,到手的錢還不夠買幾包藥……”
無錯書吧這一個訊息像一記耳光,重重的甩在了宋明遠的臉上,讓他的臉火辣辣的疼。
“那鐵柱孩子呢?現在在哪?”張曉芸追問道。
老漢又叭了一口煙:“老根走了後,縣裡面就來人把那孩子接走了,聽說是要送到什麼福利院……”
宋明遠深吸一口氣,努力壓制住胸腔裡翻湧的震驚,蹲下身來輕聲詢問道:“叔,知道是哪個福利院接走的鐵柱嗎?”
老漢撓了撓頭,“只聽說聽說是縣裡頭福利院,什麼名字確實不太曉得哦。”
“那孩子被接走以後,我們就再也沒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