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停歇後的第七個小時,崑崙站的警報器驟然炸響。
江天野從行軍床上翻身坐起,耳膜被尖銳的蜂鳴聲刺得生疼。
當他胡亂抓起一套防寒服衝出門時,發現此時的走廊裡已經擠滿了人。
所有人的護目鏡上都映著紅光,像一群驚慌失措的螢火蟲。
“警告!冰層位移值超過臨界點!”
值班員的聲音從廣播裡傳來,帶著電流乾擾的沙啞音質,“所有人員注意,請立即撤離主樓!”
就在這時,地板在眾人腳下開始劇烈起伏……
江天野踉蹌著扶住一面牆壁。
他感受到混凝土牆面傳來的異樣震動,那並不是普通地震的縱波,更像是某種巨型機械在地下運轉的轟鳴。
他望向走廊盡頭的觀測窗,漆黑的冰原上突然亮起無數幽藍的光斑,如同冰封海底的磷火。
地下掩體的金屬門在江天野身後重重閉合時,他的羽絨服內袋裡還揣著那個密封盒。
冰芯樣本隔著布料硌著他的肋骨,就像一塊永遠無法融化的寒冰。
“監測站說這次冰震的震源深度為……”
助手小趙蹲在角落除錯著便攜終端,螢幕藍光映亮他發青的嘴唇。
“四千三百米。”
江天野聽到這個數字頓覺後頸發涼。
三天前他鑽取的冰芯樣本,正是來自這個深度。
應急燈忽忽閃了幾下,然後徹底熄滅。
下一秒,只聽見黑暗中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叫,有人打翻了保溫杯,熱咖啡的香氣混著寒意鑽進鼻腔。
江天野摸出隨身手電,光束掃過人群時,他看見穿黑色防寒服的男人正在盯著自己。
那個男人正是三天前送來神經增強劑的軍方代表。
此刻,他的胸前正掛著一把突擊式步槍,槍管在冷光中泛著啞光。
“江教授。”
男人擠過人群,作戰靴碾碎地上凝結的冰碴,“我們需要你解讀最新資料。”
……
臨時搭建的指揮帳篷裡,三臺地震儀正在瘋狂吐紙,波形圖上的尖峰密集如鯊魚齒列。
江天野抓起最長的紙帶,指尖在某個異常波段停住……
“這絕非自然地震。”
他扯開圍巾,撥出的白霧在紙張表面凝成細霜,“震波呈現出完美的週期性衰減,就像……”
“就像巨型鐘擺。”
男人接話,槍帶上的金屬扣隨著地面震動叮噹作響,“兩個小時之前,我們的深地雷達發現了這個。”
一臺平板電腦被推到江天野面前。
灰白成像圖上,冰層深處蟄伏著稜角分明的陰影。
那是一個標準的正十二面體,每個平面都鑲嵌著蜂巢狀結構,邊緣銳利得能割破視線。
江天野的喉結動了動,他想起了冰芯裡的金屬殘片。
此刻,那東西正在他口袋裡。
“尺寸多少?”
“邊長兩百米。”
男人點選螢幕,三維模型開始旋轉,“距離鑽探點只有五公里左右。”
就在這時,帳篷外突然傳來驚呼聲。
江天野掀開簾布的瞬間,一道極光染透了他的瞳孔。
只見原本平整的冰原上竟突兀地隆起數十米高的冰脊,裂縫中正噴湧著一種淡藍色的霧氣。
那些霧氣在半空中凝結成晶簇,看上去就像是倒懸的冰川森林。
“氣體成分檢測完畢!”
穿著臃腫防護服的技術員跌跌撞撞跑來,“氬-40同位素超標三百倍,還有……還有未知有機物!”
江天野奪過檢測報告。
發現色譜分析欄里正跳動著詭異的波形,與三天前金屬殘片的磁場頻率完全吻合。
他突然想起女兒最後那封郵件裡的疑問:冰層會記得往事嗎?
就在這時,尖銳的破空聲撕裂了寒風。
三架運輸直升機掠過冰脊,從高空投下的探照燈光將藍色冰霧照得通明。
江天野眯起眼睛,他看見機腹下吊裝著一臺巨型鑽探裝置,鋼索在狂風中晃動,如同扭動的銀蛇。
“你們要挖開它?”
男人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掏出一支密封注射器,淡藍色藥液在玻璃管中泛起漣漪。
“四小時後的鑽探行動,你需要保持清醒。”
當針頭刺入江天野的靜脈時,他聽見冰層深處傳來一陣規律的敲擊聲。
那種聲音不像是機械運轉的噪音,更像是……某種摩爾斯電碼。
……
鑽探平臺在午夜啟動。
六臺熱熔機將冰面燒出直徑約為十米的深坑,噴湧的蒸汽在零下七十度的空氣中瞬間凍結,化作鑽石塵飄向血色極光。
江天野站在觀測臺邊緣,透過防彈玻璃看著鑽頭緩緩下沉。
“三百米……”
“五百米……”
“一千米……”
對講機裡的報數聲逐漸模糊,神經增強劑讓他的所有感官都變得異常敏銳。
江天野甚至能聽見鑽頭與冰層摩擦時產生的次聲波,能看見熱成像儀上逐漸清晰的幾何輪廓。
當鑽探深度突破四千米時,整個平臺在突然之間發生劇烈傾斜。
“拉住他!”
小趙尖叫著喊道,他的聲音被淹沒在金屬斷裂的巨響中。
江天野死死抓住護欄,他看見一根直徑三米的合金鑽頭從井口彈射而出,像一枚導彈般擦著觀測臺飛向夜空。
斷裂的鋼纜像鞭子般抽碎探照燈,黑暗瞬間吞沒了整個營地。
當備用電源啟動的瞬間,江天野迅速撲到監視器前……
此時,深井攝像儀傳回的畫面正在劇烈抖動,冰層裂縫中隱約露出一種黑色材質,其表面佈滿了他再熟悉不過的六邊形紋路。
“把鏡頭拉近!”
技術人員顫抖著放大畫面。
只見黑色表面上突然浮現出一種金色光紋,那些細密的線條交織在一起,組成了某種立體符文。
江天野神經緊繃,他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跳動……
那些符號……竟與瑪雅曆法中的末日預言驚人相似。
“教授!放射性讀數!”
蓋革計數器的蜂鳴撕破了死寂。
江天野轉頭看向儀表盤,發現紅色指標正在瘋狂右擺,並最終定格在能致人死命的數值區。
一時間,冷汗不由自主滲出,順著他的脊樑滑落……
江天野感覺密封盒裡的冰芯樣本突然變得重若千鈞。
與此同時,身穿防化服計程車兵開始噴灑大量阻隔劑,導致整個平臺都籠罩在一片淡紫色的煙霧中。
江天野被推搡著退往安全區時,最後瞥了一眼深井。
他看見井下黑曜石般的材質正在吸收探照燈光,裂縫中滲出一種銀白色液體,像是融化的水銀,卻又詭異地逆著重力向上蔓延……
凌晨三點,所有非軍事人員被集中到倉庫隔離。
江天野蜷縮在物資箱堆成的臨時掩體後,聽著外面此起彼伏的槍械上膛聲。
小趙朝他遞來半塊壓縮餅乾,包裝袋上的生產日期被手汗暈染得模糊不清。
“江教授,您覺得那到底是什麼?”
年輕人的聲音有些發顫,“外星遺蹟?還是……”
就在這時,倉庫鐵門突然被撞開。
一個穿白色防護服的身影從門外衝了進來,他的面罩上沾滿了冰晶:“江教授!那個東西……它在生長!”
……
監測螢幕前圍滿了人。
熱成像圖上,冰層下的幾何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瘋狂膨脹,稜角刺破凍土,像黑色水晶刺破冰川的表皮。
江天野盯著不斷重新整理的資料流,突然發現某個異常熟悉的數值。
那是能量輻射頻率,竟與人類腦電波中的清醒波段完全同步。
“準備聲波探測儀。”
他扯掉礙事的圍巾,吩咐道:“我要做全頻段掃描。”
當第一個低頻脈衝發出時,所有顯示屏開始同時閃爍。
江天野的視網膜上殘留著詭異的殘影。
黑色幾何體的內部結構突然變得透明化,無數發光管道在其中蜿蜒穿梭,如同一個巨型的積體電路。
“教授,有反饋訊號!”
技術員尖叫著指向頻譜儀。
與此同時,聲波接收器裡傳來一陣悠長的嗡鳴之聲……
那聲音像遠古巨鯨的悲歌,又像是兩個生鏽的齒輪在艱難地雙互咬合。
江天野抓起耳機,在某個特定頻率段,他聽見了更加清晰的敲擊聲。
噠,噠噠,噠……
這是標準的sos求救訊號。
冷汗頓湧,浸透了江天野的保暖內衣,他的指尖在控制檯上痙攣。
求救訊號的來源深度顯示為四千三百米,正是那個黑色幾何體的核心位置。
而根據碳十四檢測,包裹它的冰層已經存在了十五萬年。
就在這時,倉庫外突然槍聲大作……
江天野迅速衝到觀察孔前,他看見那些銀色液體已經漫延到了平臺邊緣。
兩個士兵不慎沾到液體,防護服竟在一瞬間硬化開裂,他們接觸液體的面板上迅速浮現出蛛網狀的青灰色紋路。
江天野突然想女兒科考隊遇難的那張照片,裡面的屍體浮現的紋路竟和兩個士兵一模一樣。
“撤離!全員撤離!”
廣播聲尖嘯的同時,爆炸聲接踵而至。
江天野被一股氣浪掀翻在地,後腦重重磕在一個金屬箱的箱角上。
模糊的視線中,他看見小趙正在拖拽某個銀色保險箱,箱體上標註著“特級生化樣本”。
世界在顛簸中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刻,江天野恍惚聽見冰層深處傳來人類的聲音。
那聲音並不是透過聲波在傳送,而是直接在大腦皮層響起的低語,用他完全不懂的語言,卻傳遞著浸透骨髓的哀傷。
黑暗持續了或許三分鐘,也可能漫長得超過了三個世紀的時間長河。
當江天野重新恢復意識時,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醫療艙裡。
艙壁內的顯示屏上閃爍著紅色警告:【輻射超標。】
穿防護服的醫生正在艙外朝他比劃手勢,口型在雙層玻璃後扭曲得變了形。
江天野努力聚焦視線,終於辨認出對方反覆強調的那個詞彙:
【隔離。】
江天野艱難轉頭,視線透過觀察窗時,他看見基地外圍已經架起了高壓電網。
夜色中的冰原在光照下不再漆黑。
此時,那個黑色幾何體已經刺破冰層,露出了二十米高的尖頂。
銀白色液體在其表面流淌,並勾勒出不斷變幻的發光紋路,像被賦予了生命般在脈動呼吸。
就在這時,枕頭下面傳來一陣微弱的震動。
江天野摸出偷偷藏起來的衛星電話,螢幕亮起一條匿名資訊:
【別相信軍方的資料,他們在掩蓋真相。】
資訊末尾的附件是一段模糊的影片:
【某間實驗室裡,穿著防化服的研究員正在用鐳射切割黑色碎片……
突然之間,研究員整個人僵直倒地,面板迅速覆蓋上一層青灰色紋路……】
影片最後五秒,鏡頭對準了分析儀螢幕。
放大後的金屬結構分明是某種微縮版幾何體,內部閃爍著金色光點,如同被困在琥珀裡的星辰。
醫療艙的電子鎖突然發出輕響。
江天野迅速刪除資訊,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穿黑色防寒服的男人走了進來。
對方摘下防護面罩,露出青灰色的下巴,那裡已經出現了蛛網紋路的雛形。
“我們需要你破解那些訊號。”
男人遞來平板電腦,螢幕上顯示的是一段聲波頻譜圖,“十二小時後,五常代表將召開緊急會議。”
江天野注意到對方握槍的手正在不受控地顫抖……
頻譜圖角落的時間戳顯示,這段訊號並不是來自地下,而是來自……
同步軌道衛星。
就在這時,冰原盡頭突然傳來低沉的轟鳴聲。
男人猛地轉頭看向窗外,江天野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只見黑色幾何體的尖頂正在緩緩旋轉,銀白紋路正交織成一隻巨大的眼睛圖騰,瞳孔位置赫然是崑崙站的座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