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的霧比想象中濃,沾在睫毛上便凝成細珠,順著郝悅的鼻樑滾進衣領。
她攥著湛風的手,能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透過薄繭傳來——那是常年握劍留下的印記。
鐘聲又近了些,像有人用銀簪輕叩琉璃盞,尾音在兩人耳中盪出細碎的漣漪。
"到了。"湛風停步時,山霧忽然像被無形的手扯開道縫隙。
半人高的石門嵌在青黑色山壁間,石紋扭曲如活物,門楣上"靈域"二字已被歲月磨得只剩半截,卻仍透出股壓迫感。
郝悅鬆開手去摸石門,指尖剛觸到冰冷的石面,湛風突然拽住她手腕往後帶。
她踉蹌兩步撞進他懷裡,聽見他低喝:"別動!"
靈力感知在湛風識海翻湧。
方才他的靈識掃過地面時,發現三尺外的青苔下浮著若有若無的藍光——那是虛境迴旋陣的陣紋,觸發後會將人捲入幻境,輕則迷失心智,重則靈脈盡斷。
三年前在古修遺蹟,他曾見過空間精靈用尾羽畫出類似的紋路。
"是陷阱。"他盯著地面,靈力順著指尖凝成細針,在空氣中劃出半弧。
陣紋被靈力刺穿的瞬間,地面騰起黑霧,露出底下刻滿咒文的青石板。
郝悅倒抽冷氣,後知後覺看見自己方才站的位置,青石板縫隙裡還滲著暗紅的血鏽。
"你先進。"湛風按住她肩膀,"我破陣。"
郝悅剛要反駁,卻見他足尖輕點,整個人如靈鶴掠起。
在黑霧漫到腰間的剎那,他的靈識精準鎖定左側第三塊青石板——那是陣眼所在。
腳尖點在石板邊緣,借力再躍,穩穩落在石門內半尺處。
黑霧追著他的影子漫過,卻在觸到石門的瞬間如遇天敵般退散。
"進來。"他轉身伸手,眼底金焰比石門內滲出的幽光更亮。
郝悅剛要邁步,山風突然捲起片枯葉打在她後頸。
她猛地回頭,只見霧裡走出個灰袍老修士,腰間掛著串褪色的銅鈴,每走一步都發出細碎的響。
"姑娘留步。"老修士扶了扶歪斜的斗笠,聲音沙啞裡帶著股熱絡,"這靈域每百年才開一次,老朽進出過三回,知道里頭的門道。"他從袖中摸出塊刻著雲紋的玉牌,"跟著我,保你們避開九成陷阱。"
郝悅的目光落在他衣角——那裡有塊淡得幾乎看不見的暗紋,像是被刻意洗過的舊勢力標記。
三個月前清剿舊勢力餘孽時,她在首惡的法袍上見過類似的紋路。
"我道侶已先進去了。"她退後半步,手悄悄摸向腰間的捆仙索,"等他探完路,我們再一起走。"
老修士的瞳孔微微收縮,很快又堆起笑:"那姑娘在這兒等也成,不過這山霧裡有吃人的精怪......"
"無妨。"郝悅打斷他,指節扣住捆仙索的銅釦,"我帶了驅邪符。"
老修士的笑容僵在臉上,喉嚨裡滾出聲含糊的"那便好",轉身往霧裡走時,銅鈴的響聲比來時急促許多。
郝悅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霧中,這才鬆了口氣。
回頭時,石門內的幽光已淡了些,隱約能聽見湛風的聲音傳來:"悅兒,進來。"
她剛要抬步,又停住。
摸出懷裡的符紙——那是今早新畫的探測符,能感應十里內的靈力波動。
指尖掐訣點燃符紙,青煙在她身周盤旋三圈,化作細小的符陣落在地面。
"這樣......"她望著符陣泛起的微光,"就算有什麼動靜,也能及時察覺了。"
石門內忽然傳來悶響,像是巨石滾落的聲音。
郝悅心尖一顫,顧不得再看符陣,提著裙角衝進石門——門內的景象讓她頓住腳步。
湛風半跪在地上,額角滲著冷汗。
他身周的靈力像被攪亂的湖水,時而如浪濤般撞得他踉蹌,時而又稀薄得讓他呼吸發悶。
見她進來,他扯出個蒼白的笑:"這裡的靈力......不太對。"
郝悅忙扶住他,指尖觸到他後背時,感覺到靈脈在面板下異常跳動。
湛風閉目調息,靈識沉入體內,將紊亂的靈力引向丹田。
他想起結丹時師傅說過的話:"靈脈如河,要學會順流,而非硬抗。"
山風捲著鐘聲從石門外灌進來,吹得郝悅髮間的灰燼簌簌飄落。
她望著湛風逐漸平穩的呼吸,又回頭看了眼門外——符陣的微光仍在,像顆不會熄滅的星。
郝悅的指尖剛碰到符陣邊緣,那抹微光突然扭曲成蛇形。
她瞳孔驟縮——探測符陣本應是穩定的星芒狀,此刻卻像被無形的手揉皺了水面。
"果然。"她蹲下身,靈力順著指尖滲入地面。
符陣下三寸處,一道極細的金色紋路正緩緩蠕動,像條藏在泥裡的金線。
這是引路符,專門勾著活人的靈識往陷阱裡帶,三個月前清剿舊勢力時,她在首惡密室見過類似的陣圖。
山霧裡飄來若有若無的銅鈴聲。
郝悅抬頭望了眼石門方向,湛風的靈力波動仍平穩,這才低頭從袖中摸出三張火焰符。
符紙在掌心燃成赤金,她屈指一彈,火苗精準落在金線首尾與中間——引路符最怕明火灼燒,舊勢力餘孽總愛用陰毒材料,卻忘了最原始的火焰才是剋星。
金線遇火發出刺啦聲響,像活物般掙扎著蜷縮。
郝悅盯著它徹底化為灰燼,又取出張空白符紙,用沾了靈血的筆在上面寫:"別再耍花樣。"她把符紙折成紙鶴,輕輕拋向霧中。
紙鶴振翅時帶起一陣風,恰好捲走老修士方才站過的那片草葉——就算對方躲在暗處,這隻紙鶴也能循著他殘留的靈力找到人。
"悅兒?"石門內傳來湛風的輕喚。
郝悅應了聲,拍了拍裙角站起身。
轉身時瞥見方才符陣的位置,泥土裡還冒著幾縷焦煙,像在替她吐著不快。
靈域深處的靈力亂流比之前更兇了。
湛風用靈識裹住自己,每走三步就要停一停,免得被突然暴漲的靈氣衝得撞牆。
他正打算繞開左側那叢泛著紫光的藤蔓,眼角餘光突然掃到石縫裡露出半截青衫。
"有人?"他快步走近,靈力在掌心凝成光刃割開藤蔓。
一具乾屍順著石縫滑下來,面板緊貼骨骼,指甲卻長得離譜,深深嵌進石縫裡——像是臨死前還在拼命抓撓逃生。
湛風蹲下身,用靈力護罩裹住乾屍。
青衫上的雲紋讓他瞳孔微縮:這是百年前"松鶴閣"的服飾,當時松鶴閣大長老帶著二十名弟子進入靈域,結果全員失蹤,連塊碎片都沒留下。
乾屍右手握拳,指縫間露出半截玉簡。
湛風屏住呼吸掰開手指,玉簡上的靈力波動還未完全消散。
他將靈識探入,眼前立刻浮現出畫面:
"七月十五,靈域開啟。
我等追著鐘聲來到石門,陣法師說這是虛境迴旋陣,破陣後卻......"畫面突然扭曲,乾屍的視角里,原本的通道變成了無數鏡面,每個鏡中都有個自己在笑,"他們說這是靈域的考驗,可我的靈脈在鏡中被撕成了碎片......"最後畫面定格在乾屍佈滿血絲的眼睛,"別信鏡子,別信......"
"原來是鏡淵陣。"湛風捏緊玉簡。
他之前經過的那面水潭,表面平靜無波,實則底下的靈力波動和鏡淵陣的描述一模一樣。
他迅速在腦海裡覆盤路徑,把所有可能觸發鏡淵陣的區域標紅,這才站起身繼續向前。
暮色漫過靈域的樹梢時,第一聲獸吼震得樹葉簌簌落。
那聲音像金屬摩擦,帶著股讓靈脈發顫的壓迫感。
湛風背靠著棵兩人合抱的古樹,靈力在周身佈下防禦,目光卻落在樹影裡——
一團銀白的毛球正從樹後探出腦袋。
小靈狐的眼睛泛著幽藍的光,像兩顆浸在寒潭裡的寶石。
它的尾巴蓬鬆得像團雲,卻縮成極小的一團,顯然在剋制著逃跑的衝動。
"你......"湛風剛開口,小靈狐的耳朵猛地豎起。
他立刻閉了嘴,慢慢從儲物袋裡摸出枚靈氣果。
果實剛丟擲去,小靈狐已經躍起接住,動作快得像道白光。
靈狐落地後,蹲在五步外啃果子。
它的尖嘴沾著果汁,卻仍警惕地盯著湛風。
等最後一點果肉被舔乾淨,它突然轉身朝密林深處走去,走兩步就回頭看一眼,銀白的尾巴在暮色裡劃出一道模糊的線。
獸吼再次響起,比之前更近了些。
湛風望著靈狐的背影,又看了眼自己標紅的路徑圖——靈狐走的方向,恰好避開了所有鏡淵陣的陷阱。
他握緊腰間的劍,抬腳跟上時,靈力感知突然刺痛:前方的空氣裡,正翻湧著比之前更劇烈的靈力紊亂。
小靈狐的腳步越來越快,銀毛在暮色裡泛著幽光。
湛風跟著它穿過一片藤蔓纏繞的空地時,腳邊的碎石突然裂開,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鏡面——正是玉簡裡提到的鏡淵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