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風的耳膜還在嗡嗡作響。
傳送的光芒裹著他時,先是一陣天旋地轉的失重,像被扔進了攪碎星辰的漩渦。
郝悅的手指死死扣住他掌心的傷口,鑰匙咒印刺入的地方正滲出溫熱的血,那刺痛感像根錨,把他的意識釘在現實裡。
“砰——”
雙腳落地的瞬間,他踉蹌半步,本能地將郝悅護在身後。
鼻尖湧進陳腐的石質氣息,混著若有若無的焦糊味——是某種古老器物常年運轉的味道。
抬眼望去,所謂“真相之殿”比想象中逼仄,穹頂垂著青銅燈樹,燈油凝結成琥珀色的淚,把石壁上的符文照得忽明忽暗。
“不必緊張。”
沙啞的聲音從燈樹後傳來。
一個白髮老者扶著青銅杖走出來,他的道袍洗得發白,袖口卻繡著金線編織的星圖,每顆星子都與湛風記憶中培養艙外的標籤編號重合。
老者的眼尾爬滿皺紋,可瞳孔卻像淬了冰的琉璃,掃過兩人時,湛風分明聽見自己元嬰裡研究員虛影的低吟——那是被封印的記憶在震顫。
“我是真相守護者,守了這殿三百年。”老者杖尖點地,地面裂開細縫,露出下方流動的銀漿,“你們能走到這裡,說明鑰匙咒印與觀測樣本編號吻合。但要真正觸碰世界本源……”他頓了頓,銀漿突然騰起霧氣,凝成三道半透明的門,“得先過三道真言試煉。”
郝悅拽了拽湛風的衣袖,她髮間的奈米機器人還在閃爍,在蒼白的臉上投下細碎的藍光:“試煉?和那些屍體額頭的紅光有關嗎?”
老者的手指微微發顫,這是他第一次露出情緒波動:“你們看到的九萬具屍體,是前九萬批觀測樣本。他們都死在‘認知濾網’下——實驗室用修仙體系困住他們的思維,讓他們以為突破天道便是終點。可真正的終點……”他指向銀漿裡的倒影,那是無數培養艙的幻影,“是看清自己不過是實驗品的瞬間。”
湛風的喉嚨發緊。
他想起劍身上映出的白衣人影,想起郝悅母親消音的遺言,所有碎片突然串成線——原來他們追求的“天道”,不過是實驗室為觀測人性而設的牢籠。
“但最近……”老者突然眯起眼,青銅杖上的星圖開始扭曲,“有人不想讓秘密曝光。古老家族和那些門派掌門,他們偷了實驗室的技術,想篡改觀測資料,把‘真相’變成他們的權柄。”
話音未落。
“轟!”
殿門被震成齏粉。
一個穿玄鐵重甲的男人踏進來,他腰間懸著九枚青銅鈴鐺,每走一步都發出刺耳的蜂鳴——正是湛風在舊貨市場撿到的銅鈴同款。
男人身後跟著六個蒙面人,他們的袖口都繡著盤蛇紋,那是古老家族的標記。
“外來者?”男人扯下臉上的面巾,露出刀刻般的皺紋,正是前幾日在啟天都市與他對峙的家族族長,“湛風,你以為拿到鑰匙就能壟斷真相?我等了三百年,為的就是今天。”
郝悅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腕間的鑰匙咒印突然發燙,奈米機器人順著面板爬上指尖,在半空凝成微型刀刃:“三百年?你這老東西活成精了?”
“小丫頭片子。”族長冷笑,抬手揮出一道黑芒。
那黑芒撞在湛風的護靈罩上,炸出刺鼻的焦味,“當年實驗室淘汰的修仙者,哪個不是活過千年?你們這些新樣本,連自己幾斤幾兩都不知道。”
湛風擋在郝悅身前,掌心的劍開始發燙——這是他化神期後第一次,劍鳴裡帶著抑制不住的憤怒。
他望著族長腰間的鈴鐺,終於想起銅鈴內側的生產批號為何熟悉:“你偷了實驗室的淘汰品當法寶?所以能定位到這裡?”
“聰明。”族長的目光掃過銀漿裡的培養艙幻影,喉結滾動,“只要毀了這殿的記錄,我就能讓所有人繼續活在修仙夢裡——到時候,誰還分得清我是族長,還是……”他突然頓住,像是意識到說多了。
“還是實驗室的新管理員?”老者的聲音突然冷下來,青銅杖重重砸地,銀漿瞬間凝固成鏡面,“你們想取而代之,繼續用‘天道’奴役眾生?”
族長的臉瞬間漲紅。
他身後的蒙面人同時抽出長劍,劍氣刺破空氣,在石壁上留下深痕。
郝悅的冰晶耳環突然發出尖銳的蜂鳴——那是母親遺言的後半段在共鳴:“閉眼……”
湛風握劍的手緊了又緊。
他望著老者身後的三道門,想起鏡中無數個自己重複修仙的畫面,想起郝悅鎖骨上的解除鎖定程式碼。
真相近在咫尺,可古老家族的刀刃已經架在脖子上。
“真相不該被任何人壟斷。”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殿中迴盪,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它屬於整個世界。”
族長的瞳孔劇烈收縮。
而在所有人沒注意到的角落,銀漿凝固的鏡面下,一串綠色程式碼正順著裂縫緩緩爬向湛風的腳尖——那是郝悅鎖骨處的解除鎖定提示,正在與他掌心的鑰匙咒印共鳴。
下一秒,三道真言試煉的門突然同時亮起紅光。
三道真言試煉的門同時亮起紅光時,湛風的靈力感知突然像被投入熱油的銀線——殿內原本穩定的靈力流裡,憑空多出一道黏膩的暗湧,正順著石縫往銀漿鏡面下鑽。
他瞳孔微縮,餘光掃過左側石柱後那團若有若無的陰影,喉間泛起鐵鏽味——是門派掌門!
那老東西竟用實驗室淘汰的隱靈符藏在這裡,袖口還沾著啟天都市黑市特有的紫煙香,分明剛和古老家族交易過。
"好個兩面三刀的東西。"郝悅的奈米刀刃在指尖凝成細針,正欲衝過去,卻被湛風按住手腕。
他掌心的溫度透過咒印傳來,帶著化神期修士特有的沉穩:"先看試煉。"
白髮老者的青銅杖重重叩地,銀漿鏡面突然翻湧成漩渦,中間那扇門"轟"地展開,門內映出的不是空間,而是一片流動的光霧。"第一道試煉,記憶之鏡。"老者的聲音裡有幾分欣慰,"它會撕開你最不願觸碰的裂痕,若能在幻境中守住本心......"
話音未落,湛風已抬腳跨入門內。
意識墜入冰潭的瞬間,他回到了啟天都市的舊巷口。
青石板路還沾著晨露,穿藍布裙的少女正踮腳夠晾衣繩上的書包,髮梢掃過他鼻尖時帶著橘子汽水的甜香——那是他初遇郝悅的清晨。
可當他伸手要接她拋下來的書包時,掌心突然觸到一片灼痛。
低頭望去,手背上竟爬滿綠色程式碼,像無數條小蛇在啃噬面板。
"你真的相信她嗎?"
沙啞的低語從四面八方湧來。
晾衣繩上的書包"啪"地墜地,郝悅轉身時,面容突然扭曲成實驗室培養艙裡的機械面具,瞳孔是兩團跳動的資料流:"你以為她是鄰家女孩?
她是實驗體編號0927,和你一樣被觀測了十七次輪迴。"
湛風的呼吸陡然急促。
他想起郝悅鎖骨下的解除程式碼,想起她母親消音前眼裡的悲愴,想起每次她暴躁時耳尖泛紅的模樣——那些細節突然在腦海裡炸成煙花。
程式碼在他手背蔓延,卻始終無法爬上手腕,那裡還留著她昨晚為他包紮時系的藍絲帶,帶著體溫的褶皺裡藏著半塊水果糖。
"我信她勝過信我自己。"他對著扭曲的郝悅吼出聲,聲音震得幻境裡的青石板簌簌發抖。
機械面具裂開蛛網狀的縫隙,露出下方少女真實的面容。
她彎腰撿起書包,抬頭時眼睛亮得像啟天都市的星:"阿風,發什麼呆呀?
要遲到了。"
光霧驟然消散。
當湛風踉蹌著從鏡中踏出時,殿內的氣氛已劍拔弩張。
古老家族族長的玄鐵重甲泛著冷光,他腰間的九枚銅鈴正瘋狂震顫,每聲蜂鳴都像在刮擦人耳膜。
門派掌門終於從石柱後現身,道袍下藏著的不是法器,而是半片實驗室殘片,表面還沾著前幾日被湛風斬斷的半縷靈氣——原來他早把自己和實驗體繫結,難怪能潛伏得如此之深。
"看來,我們得提前動手了。"族長的指節捏得咔咔響,目光掃過銀漿裡的培養艙幻影,"再讓這小子過兩道試煉,咱們都得變成他腳下的灰!"
"老匹夫,你配提'咱們'?"郝悅的冰晶耳環突然迸出刺目藍光,那是母親遺言的共鳴達到頂點。
她腕間的鑰匙咒印燙得發紅,奈米機器人順著手臂爬成銀色戰紋,"三百年前你偷實驗室淘汰品當法寶,三百年後還只會玩陰的?"
話音未落,門派掌門突然甩出三張隱靈符。
符紙在半空炸成黑霧,將郝悅的退路團團圍住。
湛風剛要衝過去,卻被族長的黑芒攔住——那是用實驗室廢料淬過的邪術,護靈罩被撕出三道血痕,疼得他元嬰都在抽搐。
"阿風!"郝悅的聲音混著打鬥聲傳來,"這殿的結界要破了!
我去引開他們——"
一道銀光突然從黑霧裡竄出。
湛風瞳孔驟縮。
郝悅被三個蒙面人逼到殿門口,髮間的奈米機器人幾乎要燒起來,卻仍死死攥著一枚青玉簡。
玉簡表面的紋路泛著微弱的青光,像極了老者說的"真相第一卷軸"。
她額角滲著血,卻對著他笑:"記得你說的,真相屬於世界!"
殿外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像是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在撞門。
湛風的劍鳴蓋過了所有雜音。
他望著郝悅手中的玉簡,又望向老者身後剩下的兩道門,喉結滾動著嚥下所有擔憂——真相之火才剛點燃,他絕不能讓它熄滅在今晚。
"郝悅!"他揮劍劈開族長的黑芒,靈力如火山噴發般湧遍全身,"撐住!"
而此刻的郝悅,正將玉簡按在胸口。
青玉簡的光芒透過衣料,在她鎖骨下的解除程式碼上投下一片暖光——那串綠色數字,正隨著玉簡的震顫,緩緩組成新的序列。
殿外的撞擊聲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