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焰雖暫熄,餘燼闇火低。
斬草需除根,方得真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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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稠的血腥與詭異的甜香依舊在殘破的空間中盤旋,彷彿是亡魂不甘的呢喃。埃弗頓的屍體就那樣圓睜著雙目,橫陳在祭壇之下,無聲地訴說著方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阮白釉的呼吸略顯急促,胸口微微起伏,方才耗盡力量的一擊讓她此刻感到四肢百骸都透著一股痠軟的疲憊。乳白色的光暈雖然已經斂入體內,但她白皙的肌膚上,依舊殘留著淡淡的光華流轉,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在昏黃的殘陽餘暉下,散發著聖潔而又脆弱的美感。
沈青臨緊緊扶著她,掌心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體的微微顫抖和那份驚人的柔軟。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心中的震撼與擔憂交織。方才阮白釉爆發出的力量,宛如神罰,徹底顛覆了他對這個看似柔弱女子的認知。那不僅僅是血脈覺醒,更像是一種沉睡已久的古老意志在她體內甦醒。
“先別說話,調勻呼吸。”沈青臨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切。他能感覺到阮白釉體內的力量雖然磅礴,但此刻卻像是決堤後的洪流,消耗巨大,需要時間恢復。
阮白釉勉力點了點頭,依言深呼吸了幾次。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座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祭壇,以及祭壇頂端那件被稱為“骨瓷聖胎”的詭異之物。那東西通體呈現出一種病態的乳白色,表面佈滿了細密的血色紋路,彷彿是活物的血管一般,正隨著某種不可見的頻率微微搏動。埃弗頓死後,它表面的血光雖然黯淡了許多,但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邪惡與汙穢感,卻絲毫未減,反而因為失去了埃弗頓的壓制,顯得更加肆無忌憚。
“那東西……必須立刻毀掉。”阮白釉的聲音帶著一絲虛弱的沙啞,但語氣中的決絕卻如同最鋒利的刀刃,“我能感覺到,它還在汲取著什麼……周圍的怨氣,甚至是……生命力。”
守歲也走了過來,他臉色蒼白,額角滲著細密的汗珠,顯然之前的戰鬥也消耗了他不少精力。他先是看了一眼阮白釉,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光芒,既有欣慰,也有敬畏,隨即目光轉向祭壇,神色凝重:“阮小姐說得對。埃弗頓只是操縱者,這‘骨瓷聖胎’才是詛咒的核心。它像一個毒瘤,只要存在一日,霧港市便永無寧日。而且,我懷疑它還有自我修復和重新尋找宿主的能力。”
“你們看那些黑衣人。”沈青臨的目光掃過那些癱軟在地,或跪地求饒,或瑟瑟發抖的殘存教徒。他們眼中的紅光已經徹底熄滅,露出了原本的瞳色,但大多是茫然和恐懼。然而,有幾個離祭壇較近的黑衣人,他們的身體正不自然地抽搐著,絲絲縷縷的黑氣從他們身上逸散出來,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緩緩飄向那“骨瓷聖胎”。
“它在吞噬他們殘餘的力量和生命!”阮白釉驚呼一聲,掙扎著想要上前。
“別動!”沈青臨一把拉住她,“你現在的狀態太差了。交給我們。”
他說著,眼神變得銳利起來,看向守歲:“守歲先生,你可有辦法?”
守歲眉頭緊鎖,沉吟道:“此物邪性至極,以蠻力恐怕難以徹底摧毀,反而可能激發其兇性。埃弗頓之前似乎是用特殊的咒文和儀式來控制它,我們或許需要找到它的薄弱點,或者用相剋的力量來淨化。”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取出一枚古舊的八卦銅鏡,鏡面有些模糊,但隱隱有流光轉動。他口中唸唸有詞,將銅鏡對準祭壇。
鏡面上先是映照出祭壇的輪廓,隨即,一團濃郁的黑紅色煞氣在鏡中顯現,盤踞在“骨瓷聖胎”之上,如同一隻擇人而噬的兇獸。
“好強的怨念和詛咒之力……”守歲喃喃道,額頭汗水更多了,“這東西恐怕已經祭煉了數十年,甚至更久,吸食了不知多少生魂。”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戰場邊緣,一道略顯佝僂的身影緩緩站直了身體。此人一直混跡在那些潰散的黑衣人之中,毫不起眼,甚至在埃弗頓被擊殺時,也只是和其他人一樣露出了驚恐的神色。但此刻,他身上的氣息卻陡然一變,原本的惶恐和畏縮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如古井般的平靜。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靛藍色布衣,樣式老舊,像是幾十年前的款式。頭髮花白,稀疏地貼在頭皮上,臉上佈滿了深刻的皺紋,如同乾裂的土地。他的眼睛不大,半眯著,眼角耷拉著,顯得有些渾濁,但當他抬眼望向祭壇時,那渾濁的眼眸深處,卻陡然閃過一絲銳利如鷹隼般的光芒。他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約莫三尺長的物件,用粗布包裹著,看不出具體形態。
“幾位小友,此等邪物,還是讓老朽來處理吧。”他的聲音蒼老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了阮白釉、沈青臨和守歲的耳中。
三人皆是一驚,齊齊望向那突然開口的老者。沈青臨下意識地將阮白釉護在身後,警惕地問道:“你是誰?”
那老者並未立刻回答,而是緩步走了出來。他的步伐不快,甚至有些蹣跚,但每一步都踏得異常沉穩。周圍那些黑衣人彷彿沒有看到他一般,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恐懼之中。
“老朽不過是一介無名散人,追蹤此獠也有些年頭了。”老者走到距離祭壇十步左右的位置停下,目光在阮白釉身上短暫停留了一瞬,眼中閃過一絲讚許,“這位小姑娘血脈之力覺醒,實乃天佑霧港。埃弗頓已除,剩下的,便交給老朽了。”
守歲看著老者,眉頭微蹙,似乎在回憶什麼,隨即眼中閃過一絲恍然:“莫非……您是‘鎮物人’一支的傳人?”
老者渾濁的眼中精光一閃,微微頷首:“哦?小友倒有些見識。不錯,老朽便是這一代不成器的鎮物人,柳玄。這‘骨瓷聖胎’,乃是集怨穢而生,非尋常手段可破。需以‘破煞歸元’之法,方能使其徹底消弭。”
說著,柳玄將手中用粗布包裹的物件緩緩解開。那是一柄造型古樸的桃木劍,劍身暗紅,彷彿浸染了無數歲月,上面刻滿了細密繁複的符文,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清香,與祭壇的甜膩血腥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桃木辟邪,符文鎮煞。”柳玄手持桃木劍,整個人的氣勢再度一變,佝僂的腰背似乎挺直了幾分,原本渾濁的雙眼此刻變得清澈而銳利,彷彿能洞穿一切虛妄。他看了一眼沈青臨:“這位小哥,你身上陽氣頗足,正氣凜然,可否助老朽一臂之力?只需在我施法時,護住我的左翼,防止那邪物反噬即可。”
沈青臨看了一眼阮白釉,見她微微點頭,便沉聲道:“晚輩願盡綿薄之力。”他雖然不懂什麼術法,但保護人的經驗卻不少。
“好。”柳玄讚許地點點頭,又對守歲道:“這位小友,你精通陣法符籙,便請你護住我的右翼,同時以你的法器擾亂祭壇周圍的氣場,削弱它的力量。”
守歲鄭重道:“前輩放心,晚輩明白。”他手中的八卦銅鏡光芒微盛,對準了祭壇。
安排妥當,柳玄深吸一口氣,眼神陡然變得專注而凌厲。他左手掐訣,右手桃木劍遙指“骨瓷聖胎”,口中唸唸有詞,聲音不高,卻如同洪鐘大呂,在每個人的心頭震響: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惟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
隨著他的唸誦,那柄古樸的桃木劍上,那些暗紅色的符文彷彿活了過來一般,一個個亮起了微弱的金光。一股浩然正氣從柳玄身上勃發而出,與祭壇散發的邪惡氣息猛烈地碰撞在一起,空氣中彷彿響起了無形的噼啪爆裂之聲。
“骨瓷聖胎”似乎感受到了威脅,原本微微搏動的頻率陡然加快,表面那些血色紋路變得更加鮮紅刺目,一股股濃稠如墨的黑氣從聖胎中噴湧而出,化作數條猙獰的觸手,張牙舞爪地撲向柳玄!
“小心!”沈青臨低喝一聲,踏前一步,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根從旁邊斷裂的金屬欄杆,雖然不成兵器,但在他手中卻虎虎生風,準確地格擋住了一條襲向柳玄左側的黑氣觸手。金屬與黑氣碰撞,發出“嗤嗤”的腐蝕聲,那金屬欄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染黑、變脆。
與此同時,守歲手中的八卦銅鏡也射出一道清光,正中另一條黑氣觸手,那觸手如同被烈陽灼燒的冰雪,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嘯,迅速消融了大半。
“哼,米粒之珠,也放光華!”柳玄冷哼一聲,眼中精光暴漲,桃木劍猛地向前一刺,口中暴喝:“破!”
一道耀眼的金光從桃木劍尖爆發,如同初升的驕陽,瞬間刺穿了重重黑氣,精準無比地點在了那“骨瓷聖胎”之上!
“咔——嚓——”
一聲如同琉璃碎裂的清脆聲響徹整個空間。“骨瓷聖胎”的表面,以桃木劍尖點中的位置為中心,一道道裂紋迅速蔓延開來,如同蛛網般遍佈整個胎體。那些血色的紋路彷彿失去了活力,迅速變得黯淡、乾癟。
“嗷——!”
一聲不似人聲,充滿了極致痛苦與怨毒的尖嘯從“骨瓷聖胎”內部傳出,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一股更加狂暴的黑氣猛地從裂縫中噴湧而出,化作一張巨大的鬼臉,張開血盆大口,想要將柳玄吞噬。
“孽障,還敢頑抗!”柳玄不退反進,手腕一抖,桃木劍在他手中挽了個劍花,金光更盛,“敕令!誅邪!”
桃木劍帶著萬鈞之勢,狠狠地劈砍在那巨大的鬼臉之上。
“砰!”
鬼臉應聲而碎,化作漫天黑煙。而那“骨瓷聖胎”,在這一擊之下,終於承受不住,猛地炸裂開來!無數慘白色的骨瓷碎片四散飛濺,但詭異的是,這些碎片在飛出數尺之後,便如同失去了所有力量一般,紛紛化作最精純的白色粉末,簌簌飄落。
隨著“骨瓷聖胎”的徹底崩毀,那座原本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祭壇也劇烈地顫抖起來。祭壇表面的那些詭異符文和血色紋路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動,發出一陣陣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連線著祭壇與周圍建築結構的能量絲線也紛紛斷裂,祭壇上鑲嵌的那些頭骨和奇異寶石瞬間失去了光澤,變得灰敗不堪。
“轟隆——!”
一聲巨響,整個祭壇轟然垮塌,化作一堆碎石瓦礫。
在祭壇崩塌的瞬間,一股無形的衝擊波以其為中心擴散開來。那些原本被操控的陷阱,例如從牆壁中射出的淬毒骨刺,從地面升起的尖銳石柱,此刻都如同失去了動力一般,紛紛停止了運作,叮叮噹噹地掉落在地,或無力地縮回原處。
更令人驚奇的是,一些散落在戰場角落,由破碎骨瓷和怨氣凝聚而成的細小骨瓷生物,它們原本還在微微蠕動,試圖重新聚集,此刻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能量,瞬間僵直,然後“啪”的一聲,碎裂成最原始的骨粉,隨風消散。
那些殘存的黑衣人,在目睹了“骨瓷聖胎”被毀、祭壇崩塌的整個過程後,臉上的恐懼達到了頂點。他們眼中的茫然被一種徹底的絕望所取代。埃弗頓死了,聖胎毀了,祭壇也塌了,他們賴以生存和信仰的一切都在瞬間化為烏有。
“完了……全完了……”一個黑衣人失魂落魄地癱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語。
“快跑啊!”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
殘存的黑衣人如夢初醒,再也顧不上什麼組織紀律,紛紛如同喪家之犬般,連滾爬爬地向著殘破的出口逃竄而去,唯恐慢了一步,便會步上埃弗頓的後塵。他們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逃離這個如同修羅地獄般的地方,逃得越遠越好。
柳玄緩緩收回桃木劍,劍身上的金光漸漸隱去,恢復了古樸的模樣。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額頭上也佈滿了汗珠,顯然剛才那一連串的施法對他消耗也極大。
空氣中那股令人作嘔的甜膩血腥味,隨著祭壇的崩塌和“骨瓷聖胎”的毀滅,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雨後初晴般的清新感,雖然廢墟依舊,血跡斑斑,但那股籠罩在眾人心頭的沉重壓抑感,卻已然煙消雲散。
阮白釉看著眼前的一幕,緊繃的神經終於徹底放鬆下來。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憊感如同山崩海嘯般將她淹沒,她眼前一黑,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軟倒。
“白釉!”沈青臨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攬入懷中,聲音中充滿了焦急。
“我……我沒事……”阮白釉靠在沈青臨堅實的胸膛上,感受著他有力的心跳,聲音細若蚊蚋,“只是……太累了……”
她真的太累了,從發現詛咒的真相,到一路追查,再到這最終的決戰,她的精神和體力都早已透支到了極限。此刻,危機解除,她再也支撐不住。
守歲也走了過來,看著相擁的兩人,又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戰場和逃竄的敵人,蒼白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結束了……終於結束了。籠罩在霧港市上空的陰影,總算是被徹底清除了。”
柳玄將桃木劍重新用粗布裹好,走到三人面前,看著昏睡過去的阮白釉,眼中露出一絲溫和:“這位小姑娘消耗甚巨,需要好生休養。她的血脈之力非同凡響,日後成就不可限量。”他又看向沈青臨和守歲,微微拱手:“今日之事,多謝兩位小友援手。若非你們先行削弱了埃弗頓和祭壇的力量,老朽也沒那麼容易得手。”
沈青臨抱著阮白釉,對柳玄感激地說道:“前輩言重了,若非前輩及時出手,我們恐怕還不知如何是好。今日之恩,晚輩銘記在心。”
殘陽的最後一縷餘暉,透過殘破的窗欞,斜斜地照在他們身上,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硝煙尚未散盡,血腥味也未曾遠去,但這片剛剛經歷過慘烈廝殺的場地,卻終於迎來了久違的平靜。
雖然身心俱疲,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欣慰。他們成功了,他們阻止了這個邪惡的計劃,解除了籠罩在霧港市之上的潛在危機。
希望的曙光,在經歷了漫長的黑暗之後,終於刺破了濃霧,照亮了前路。而關於人性、道德與歷史的反思,才剛剛開始在他們心中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