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內,一時靜得只能聽見窗外“嘩啦啦”的雨聲。
江雪歸臉上那陣紅色還未完全褪去,指著窗外的手僵在半空,好半晌才訕訕地收了回來,乾咳兩聲:“這雨……下得真是突然。”
“明明出門時還是大晴天啊。”
海玄看了看陰沉的天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確實,看來老天爺都覺得江兄弟此言……擲地有聲。”
江雪歸老臉一紅,咕噥道:“這純屬偶然!”
他頓了頓,見海玄仍目不轉睛盯著窗外,疑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外面的大雨,問:“你在看什麼?”
“梅雨季到了,”海玄低聲說道,“這雨恐怕要下上十天半月不會停了。”
江雪歸不知海玄突然提這個是何意,只是想起了些什麼,有些興奮地道:“每年這個時候是玉虛川汛期。”
“天門山這幾年都有激流行舟的活動,海兄弟想不想參加?”
海玄笑了笑,搖搖頭。
“下雨的時候,就該多在家待著。”
……
雨越下越大,彷彿要將整個天地都吞沒。
與此同時,清霄山與天門山交界處,某處山坳。
玄霄門的三山之間有什麼?
多是平原,山林頗少,平原之上有些凡人市鎮,雖規模不足以稱為城,但既處於玄霄門領地內,自然受玄霄門庇護。
裡面生活的凡人,全十方界都會羨慕其生活。
而這處山坳,便是離市鎮只有數里之遠的一處墓地。
一座墓碑靜靜佇立在風雨之中。
墓碑前,玄鴻真君杜承鋒坐在地上,高大身影如山嶽般紋絲不動,任由冰冷的雨水澆透他那身破舊的灰色布衣,打溼他花白的長髮與鬍鬚。
他面前的墓碑上,沒有名字,只有一道深深的刀痕,那是他親手刻下的。
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後,身著蓑衣斗笠,正是蓬頭散人、玄甲真君朱狂瀾。
“師兄。”蓬頭散人聲音有些沙啞。
玄鴻真君沒有回頭,聲音不起波瀾:“都安排好了?”
蓬頭散人回道:“鎮魔地牢那邊,已經打點妥當,那幾個傢伙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至於掌門,梅雨季正好是方便他悟道之時,過幾日閉關修煉的機率很大。”
“辛苦師弟了。”玄鴻真君的聲音裡,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你我之間,何須言謝。”蓬頭散人走到他身側,看著那無字墓碑,嘆了口氣。
“南宮家那隻鼎失蹤了,就在前幾日,盜竊者能破他們的防護陣,這倒還好,驚人的是,居然還有辦法遮蔽掉南宮家的血脈禁制。”
“具體是誰,南宮曜沒查出來。只從現有條件分析來看,可能是南宮家內部長老之間出了矛盾,或是自導自演。”
這個結論倒是很容易得到,從破陣痕跡看,推測為金丹期以上;從血脈禁制看,推測為南宮家自己的人。兩者一結合,只能覺得是哪位南宮家的長老看不慣南宮曜了。
其實蓬頭散人心裡隱隱有另一種猜測,但那太過離譜,他沒必要說出口。
“不過,此事與我們無關,南宮家本就不打算進一步出力,如今出了這檔子事,也怪不到我們頭上。”
玄鴻真君點了點頭,依舊望著墓碑:“這幾日,我便留在這裡陪陪我兒。若有任何意外,你來此地尋我。”
“好。”蓬頭散人應了一聲,身影一閃,便消失在雨幕之中。
雨還在下,玄鴻真君伸出粗糙的大手,輕輕撫在墓碑上,眼神中充滿了無盡的哀傷與刻骨的仇恨。
三年前,也是這樣一個雨夜。
他唯一的兒子,那個剛入金丹期不久、逐漸收心走上正軌、讓他漸漸放心的年輕人,渾身是血地被抬了回來。
身上被劇毒染得全身發黑,幾乎認不出面目,生機斷絕,死不瞑目。
他至今記得當時撕心裂肺的痛楚,以及從心底湧出的滔天怒火。
殺!殺!殺!
他發誓要找出兇手,為兒子報仇。
然而,調查之路卻異常艱難,常受到一股無形阻力,抓不住關鍵線索。
但他絕不死心,翻遍了幾百年來所有玄霄門大案與門內特殊事件記載,試圖尋找黑蛇的來源。
當看到“張之焱”相關的事件,並想起對方身份後,他內心猜疑的種子便已經種下。
再加上巧合之下,與玄甲真君在調查黑蛇之事上合流,以及前幾個月,找到大閣老,得到了某種程度的肯定。
當他確認,是他師尊、作為掌門的九霄天君,為了庇護自己的孽子,而默許甚至暗中阻礙調查時,他心中的某些東西瞬間崩塌。
痛苦,憤怒,絕望……種種情緒如同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內心。
他是玄霄門最鐵面無私的刑律長老,以維護宗門法度為己任,譽滿天下,可到頭來,連自己兒子的公道都討不回。
何其諷刺!
這三年來,他表面上沉寂,暗地裡卻從未放棄。
他等了太久,也忍了太久。
如今,時機終於成熟。
“爹很快……就能為你報仇了。”玄鴻真君喃喃自語,聲音在雨中顯得格外蕭索。
他緩緩閉上眼睛,雨水順著他臉上的皺紋滑落,模糊了他的視線,也模糊了這三年來所有的隱忍與煎熬。
……
雨還在下。
接下來數日,玄霄門內風平浪靜,無事發生,只有玉虛川的浪濤一日大過一日。
海玄則每日深居簡出,日子過得頗為悠閒。
5月20日:打牌。
5月21日:打牌。
5月22日:打牌。
5月23日:海玄啊海玄!你怎麼能如此墮落!去對付張之焱就沒有其他能做的事了嗎?好好想想還有什麼要準備的!
5月24日:打牌。
他這次是真的打牌,在天門山和一群煉氣期弟子玩得不亦樂乎。
趙雲晴自然是陪他玩牌的常客,就連蕭以素也被拉著玩了一段時間,技術有了明顯提高。
但其實,海玄已經用八八命法,確認了二位真君要動手的時機。
這一等,便是七日過去。
第七日夜,天色陰沉,溼氣瀰漫,有股山雨欲來的壓抑。
今夜丑時……便是那個時機。
海玄從天門山某處茶樓走出,天色已晚,街道上行人稀疏,他獨自一人,緩步走在回小院的青石路上。
他這幾天行動頗為規律,哪怕是今天也一樣,看不出任何奇怪的地方。
今夜行動,連慕容瓔珞和小雉都完全被矇在鼓裡。
路過一處僻靜拐角時,海玄腳步微微一頓。
前方不遠處樹下,一道黑影靜靜佇立。
那人正對著他,一身黑衣遮掩全身,似乎已經等了他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