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務室的掛鐘在零點發出裂帛般的聲響。
顧言安倒懸的身影在窗玻璃上漾開血色漣漪,他晃了晃手中滲血的檔案袋,塑膠封口處黏著半片乾枯的合歡花瓣——與方星星今晨在校服口袋裡摸到的殘花一模一樣。
"診療記錄裡說..."少年用檔案袋邊緣輕輕劃開窗縫,"你在催眠時會用古語罵人。"他翻進來時帶落一捧月光,那些銀屑落在白大褂上竟凝成細小的甲骨文,"特別是'裴卿'這個詞,重複了四十九遍。"
方星星握緊美工刀,刀刃硌著掌心三百年未愈的箭傷。她突然記起夢中權臣染血的指尖也曾這樣摩挲她的喉結,彼時城樓下的叛軍火把將夜霧燒成琉璃色,他說:"娘娘的咒罵比宮鈴動聽。"
"要聽聽錄音嗎?"顧言安按下老式錄音筆的播放鍵,沙沙雜音中傳出她自己沙啞的嗚咽:【裴卿...爾敢...】尾音突然混入利器破空聲,緊接著是瓷器碎裂的脆響——與三秒前美工刀扎進鐵櫃的聲響完美重疊。
吊瓶殘骸在月光下詭異地蠕動,玻璃碴聚成箭簇形狀指向顧言安。少年卻笑著解開襯衫紐扣,心口處蜿蜒的鎏金紋路正在滲血:"今早轉學手續蓋戳時,鋼印燙出來的。"他指尖蘸著血在牆面書寫,甲骨文的"囚"字逐漸吞噬著牆皮,"你看,我們連傷疤都是情侶款。"
方星星忽然嗅到濃烈的沉香味,這味道催動記憶碎片的暴走——前世被軟禁的昭華殿裡,那人總在熏籠中偷埋合歡香。她踉蹌著扯開衣領,鎖骨下方赫然浮現龍鱗狀紅痕,與顧言安腕間的傷疤發出共鳴般的灼熱。
"噓。"顧言安突然捂住她的嘴,掌心紋路與夢中權臣執劍的老繭分毫不差,"他們在找你了。"
走廊盡頭傳來紛亂的腳步聲,手電筒光束切開濃稠的黑暗。方星星驚覺滿地玻璃箭簇正緩緩調轉方向,而顧言安衣衫內側竟縫著密密麻麻的黃符紙,硃砂繪製的星圖與她胎記形狀如出一轍。
"選吧。"少年將美工刀抵在自己頸動脈,刀柄上的並蒂蓮紋路突然綻放血色熒光,"是跟他們說我夜襲醫務室..."他俯身時符紙簌簌作響,露出後頸猙獰的烙印——那正是夢中叛軍首領的黥刑印記,"還是繼續三百年前沒下完的棋?"
腳步聲停在門外。
方星星咬破舌尖,血腥味喚醒了最黑暗的記憶片段:城破那日,裴卿將毒酒喂進她唇間時,喉結上也跳動著這樣的烙印。她突然笑出淚來,在破門聲炸響的瞬間,狠狠咬住顧言安尚未收回的手指。
"本宮選第三條路。"她舔掉他指尖的血珠,三百年前未能說出口的詛咒混著鐵鏽味翻滾而出,"我要你親眼看著,執棋人如何吞掉整片星空。"
顧言安瞳孔收縮的剎那,所有玻璃箭簇騰空而起。月光被折射成無數稜鏡,在牆面投下斑駁的甲骨文暴雨。方星星在混亂中看見他露出真正愉悅的笑容,那笑容終於與夢中城樓上癲狂的權臣重疊。
當保安衝進來時,只看見滿地狼藉中相擁的少男少女。顧言安將頭埋在她頸間顫抖,指縫間漏出的卻是興奮到戰慄的喘息:"娘娘終於...肯認輸棋的賭注了?"
方星星凝視著窗外突然密集的星子,它們排列的形狀恰似三百年前觀星臺的命盤。她無聲地摸走顧言安口袋裡的鋼印——那上面沾著的,是她今早故意留在轉學檔案上的口紅印。
深藍夜色裡,合歡樹瘋狂抖落著前世記憶。樹根深處,半塊殘缺的青銅虎符正發出幽幽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