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叔沏上茶,茶壺在空中虛點兩下,以韓信點兵起手。
而他接下來,倒下一杯茶,我斜眼一看,茶杯倒滿,而不是七分。
桌上三個人,只見一杯茶水。
這不是要以千門的海底口盤問我!
千門有八將,起手八杯茶。
更何況,千門探底,哪怕我請了茶,也是茶倒七分滿,意思是我這番打探,只是探尋一下您的口,能說的你說,不方便說的也無妨,這叫做人留一線。
見我微微皺眉。
勇叔則是一笑道:“請茶。”
我心中略微有些忐忑,不敢伸手。
江湖海底口當中,茶陣看起來最斯文,卻是最兇。
茶陣起源於鬥茶,始於唐代,盛於宋代,而後沒落,一直到清朝時期再次風行起來,在清朝時期最開始用上茶陣的是洪門,天地會這樣反清復明的組織,而後在江湖中人之中流傳開來。
下九流的江湖也分三六九等,所謂蜂麻燕雀金皮掛彩評團調柳,不過是在江湖上以手段謀生以勾當賺錢,為的是混口飯吃,可天地會洪門這一類的組織,打出的旗號卻是反清復明,做的事兒不一樣,其兇險程度自然也不同。
我對不上千門的春典茶陣暗語,無非會遭人警覺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可是對上洪門茶陣,解錯了,就是真的有生命危險,因為他們要做的事兒動輒就是誅九族,不得不更加小心。
所以江湖上都有“但飲一壺酒,莫提一杯茶”的說法。
局面瞬間僵持住了。
小文手託下巴,淡淡的看著我們倆。
勇叔笑,我則是哭笑不得。
兩分鐘之後。
“生茶熟酒杯滿則溢,勇叔這是趕我走呢。”我站起身道。
勇叔則是收起笑臉,盯著我道:“請茶。”
從見到這個老頭開始,他就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如今猛的冷下臉,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不由的感覺周圍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分,就連小文都感覺到了勇叔的異常,她皺起眉頭看著我道:“讓你喝你就喝,難不成還會給你下毒?”
見此情況,我硬著頭皮,伸出右手,四指完全遮住茶杯一提,左手在茶杯底部一託,托起茶杯後,以拇指食指中指捏住杯壁露出四分之一,無名指彎曲貼住左手掌心,四平八穩的舉起茶杯一飲而盡。
隨後,右手把茶杯在茶盤上往前面一推,我看著勇叔道:“既是蓬萊山中客,卻因何事動凡心。”
三指持杯,是晚輩對長輩的恭敬。
勇叔手勢打的是千門的山字手,千門以蓬萊山為尊,我是在反問他,既然是千門中人,為何卻以這樣的形式探茶?
言外之意,我是在進行反探:不是我看不懂你這一杯滿水陣,而是你的所作所為不合江湖規矩。
勇叔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下,他再提起兩個茶杯,三個茶杯再次倒滿水,這次倒的卻是七分滿。
三杯茶水以品字形排列。
勇叔收起杯子道:三仙原來明望家,英雄到處好逍遙,昔日桃園三結義,烏牛白馬祭天地。
看到這個茶陣,我心裡舒緩了一口氣。
這是一個桃園品字陣。
對應的是劉關張桃園三結義。
我伸出手,把那下方的兩隻茶碗往上一推,讓三隻茶碗形成一條平行直線,道:我主在中央,二龍臥兩旁。兩班文武將,保主坐朝綱。
勇叔這下哈哈大笑道:“年輕人,請茶。”
我端起一杯,小文也端起一杯,勇叔這才端起茶來喝了一口,隨後道:“小文,你先回去,我與這個小傢伙有幾句話要說。”
小文臉上有一絲驚訝一閃而過,這一絲的詫異,三分給勇叔,七分給我。
不過她還是站了起來告辭回去。
屋子裡剩下了我跟勇叔二人。
此刻的我,甚至比一個人面對大華那一群人圍毆還要緊張。
想要快速翻身,男人不能惜命,女子不能惜身。
今天打這場豁出命的架,讓這個在本地極有聲望的勇叔留我吃飯,又透過江湖探口的形式讓他留我單獨談,我覺得,這是一個機會,而勇叔,可能是我在遇到劉青山之後的第二個貴人!
勇叔笑眯眯的看著我道:“阿成對吧?”
“對。”我點了點頭。
“你想從勇叔這裡得到什麼?或者說你想勇叔怎麼幫你?”他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
他的直接,卻讓我的臉瞬間漲的通紅。
在這個老江湖面前,我心裡剛剛升起的那點小心思仿若被他完全看透,我整個人都如同赤裸著站在他的面前。
“勇叔。。我。。”我慌忙解釋道。
勇叔再次的倒了一杯茶推給我,他點了一根菸輕聲說道:“不著急,想好了在說話也不遲,說實話,你這樣的人我見的多了。”
“嗯?我聽不太明白您的話,我是什麼人?”我皺眉道。
勇叔嘴角勾勒出一絲冷笑道:“眼睛裡寫滿野心的人,老頭我在這一畝三分田的地頭上多少有點面子,那些故意在我門口轉悠,甚至在我門口打架鬥狠拼命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我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孤身一人來到大城市,舉目無親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沒有別的可拿的出手的東西,有的就是自己這條不值錢的爛命,想在我面前表現出他的血性,讓我能夠出手提攜他們一二。”
“知道您有面子有實力,想得到您的提攜,這個想法我剛才確實有,可您要是說我今天所做的一切是為了表演給您看,那有點冤枉人了,我真的是第一天來,不認識您,也不認識小文。”我道。
對面的勇叔掐滅了煙。
他看著我道:“那隻能說你幸運,你的血性我看到了,更幸運的是我今天心情好幫你解了圍,看在你竟然懂一些舊江湖的海底口的份上,我也願意給你一個機會,不過我想知道,我幫你的話,能給我帶來什麼好處?”
“沒什麼可以報答您的,只有一句話,士為知己者死。”我激動的道。
“什麼死不死的,你的命是你的本錢,我不稀罕,我問你一句話,你老實回答,神調門的壓手,你是從哪裡學來的?舊江湖外八行,唯有神調出神仙,建國後,神調門幾乎絕跡,近六十年江湖上再無神調門。你若給了我一個滿意的回答,我不介意伸手拉你一把,我能幫你的不多,可哪怕只有一點點,也足以讓你少走十年彎路。”勇叔道。
我站起身看著勇叔。
勇叔也看著我。
然後我跪了下來。
男兒膝下有黃金。
我的這一跪,勇叔沒有任何的反應。
我抱了抱拳道:“來廣州的路上,遇到了一個老前輩,叫劉青山,手勢春典茶陣都是他教的。他說我面相中帶有三元聚頂,贈了我一本手抄書,上面有舊江湖的各種秘聞。”
這是實話。
至於說能不能讓勇叔滿意,只能聽天由命。
勇叔的眉頭微微皺起,手指在桌子上輕彈。
口中一直都在唸叨兩句話:神調門,劉青山。
在默唸了將近三分鐘後,他對我招了招手。
我跪著往前走了兩步。
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頂。
然後問道:“工作找好了嗎?”
“阿旺酒樓,做保安。”我道。
“好好幹。你走吧,老頭累了。”勇叔擺了擺手道。
我起身告辭,走出屋子的時候,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渾身已經被冷汗打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