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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筆記本

1980年冬,第一場雪落下時,鄭廳長突然造訪了顧十七的宿舍。

"小顧啊,聽說你有些農業技術方面的筆記?"鄭廳長脫下呢子大衣掛在門後,眼鏡片上還沾著雪花,"借我看看。"

顧十七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床沿。那本記錄著未來農業技術的筆記本就藏在床板下,裡面不僅有雜交水稻的詳細資料,還有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推行步驟,甚至夾雜著幾頁關於"市場經濟"的大膽設想——這些內容在這個年代,任何一條都足以讓他萬劫不復。

"怎麼,不方便?"鄭廳長的目光在狹小的宿舍裡掃視,最後落在顧十七微微發白的指節上。

"不,不是..."顧十七彎腰從床底拖出鐵皮箱,"只是筆記很亂,怕您看不明白。"

當鄭廳長接過那本深藍色封皮的筆記本時,顧十七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他眼睜睜看著那雙掌握著生殺大權的手翻開了第一頁——那裡赫然寫著"1982年安徽小崗村包產到戶經驗總結"。

"有意思。"鄭廳長推了推眼鏡,語氣平靜得可怕,"1982年?"

顧十七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是...是預測。根據現有資料推演的農業發展模型。"

"哦?"鄭廳長繼續往後翻,停在一頁畫滿曲線圖的紙上,"這是什麼?"

"水稻雜交優勢的遺傳學分析。"顧十七稍稍鬆了口氣——這頁是純技術內容。

鄭廳長看了很久,久到顧十七後背的襯衫都被冷汗浸透。

"這樣吧,"鄭廳長突然合上筆記本,"我借走研究幾天。正好明天要去北京開會,可以請農科院的專家看看這些技術理論。"

顧十七眼前一黑。筆記本後半部分還藏著更危險的內容——關於農產品自由市場的設想、鄉鎮企業的發展路徑...

"鄭廳長!"顧十七急中生智,"這些資料還不完善,我今晚重新整理一份乾淨的給您!"

鄭廳長似笑非笑:"怎麼,信不過我?"

"不是!只是..."顧十七的餘光瞥見桌上的暖水瓶,突然有了主意。他假裝被絆倒,整個人撲向桌子,暖水瓶應聲倒地,滾燙的熱水直接澆在鄭廳長放在椅背上的呢子大衣上。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顧十七手忙腳亂地抓起毛巾,趁機把筆記本碰落到水窪裡。

鄭廳長猛地站起來,但為時已晚——筆記本已經泡在了水裡,墨水開始暈染。

"你這孩子,毛手毛腳的!"鄭廳長搶救出自己的大衣,心疼地抖著水珠,"算了,筆記我改天再來..."

"我馬上重抄一份!"顧十七搶著說,"今晚就送到您辦公室!"

送走鄭廳長後,顧十七立刻反鎖房門,從床墊下摸出真正的"禁忌筆記"——被水泡溼的是他提前準備的副本,重要內容都已做了刪改。

他飛快地拆開筆記本,將寫有經濟改革理論的內頁全部抽出,只留下雜交水稻和土壤改良的技術部分。正當他準備重新裝訂時,窗戶突然被敲響。

鄭敏的臉貼在玻璃上,撥出的白氣在窗上結了一層霜。

"我爸來過了?"她一進門就壓低聲音問,"他剛打電話問我雜交稻的染色體配對問題,我就知道出事了!"

顧十七給她看被拆散的筆記本:"得把經濟理論這部分藏起來。"

"來不及了。"鄭敏從懷裡掏出個相機,"全部拍下來,然後把原件燒掉。"

兩人躲在用棉被遮光的衣櫃裡,藉著檯燈微弱的光亮,一頁頁拍攝那些超前時代的思想。膠捲轉動的聲音在密閉空間裡格外清晰,顧十七能聞到鄭敏髮間淡淡的雪花膏香氣。

"這張..."鄭敏突然停在一頁紙上,"'農產品價格雙軌制設想'?你連這個都敢寫?"

顧十七苦笑:"還有更過分的在後面。"

最後一頁被拍完時,遠處傳來公雞打鳴的聲音。顧十七把原件塞進煤爐,火苗瞬間吞噬了那些可能致他於死地的文字。

三天後,鄭廳長在辦公室召見了顧十七。

桌上擺著那本重新裝訂過的"潔本"筆記,旁邊還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農科院的專家對你的理論很感興趣。"鄭廳長吹了吹茶葉,"特別是這個'三系法'雜交稻構想。"

顧十七稍稍放鬆了些——看來鄭廳長只關注了技術部分。

"不過..."鄭廳長突然拉開抽屜,取出一個信封,"有人給我送了這個。"

信封裡是一張照片,清晰地拍到了顧十七筆記本的某一頁,上面寫著:"集體土地承包期限應不少於15年"。

顧十七的血液瞬間凝固——這是他已經銷燬的原件內容!

"解釋一下?"鄭廳長的聲音冷得像冰。

"這...這不是我的筆記。"顧十七強作鎮定,"可能是有人偽造..."

"顧十七!"鄭廳長猛地拍桌,"你知道偽造領導罪是什麼後果嗎?"

茶杯被震得叮噹作響,顧十七突然注意到一個細節——照片邊緣有半個指紋,而那個位置,在原筆記本上應該是..."農產品市場調節"那頁的內容。

"鄭廳長,"顧十七突然冷靜下來,"這張照片是假的。我的原筆記第28頁寫的是'市場調節',不是土地承包。"

房間裡安靜得可怕。

良久,鄭廳長突然笑了:"不錯,夠警覺。"他拉開另一個抽屜,取出真正的照片——正是顧十七燒掉的那頁"市場調節"理論。

"這是馬專員派人送來的。"鄭廳長的聲音突然變得疲憊,"他們盯上你了。"

"您...早就知道了?"顧十七聲音發顫。

鄭廳長從保險櫃裡取出一沓檔案,最上面是一份標著"絕密"的中央簡報,鄧老的批示清晰可見:"農業改革可先行試點,注意方式方法。"

"你以為我為什麼縱容你在青山大隊搞那些小動作?"鄭廳長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樑,"但你必須明白,有些想法,現在說出來就是找死。"

顧十七突然意識到,鄭廳長可能比他想象的更瞭解筆記本里的內容,也更清楚那些超前理論的價值。

"筆記本的後半部分..."

"燒了好。"鄭廳長打斷他,"等時候到了,該有的自然會有。"

他拉開窗簾,晨光灑進辦公室。遠處,一群鴿子正飛過省委大院的上空。

"小顧,記住:技術可以討論,制度不要妄言。"鄭廳長意味深長地說,"還有,我女兒很喜歡你那個'水稻染色體配對'的理論。"

當天晚上,顧十七和鄭敏在農科院暗房裡沖洗那些搶救出來的膠片。

紅光下,那些被時代視為禁忌的思想在顯影液中慢慢浮現。

"我爸今天問我,"鄭敏突然開口,"如果要在不被人發現的情況下傳遞重要資訊,用什麼方式最好。"

顧十七心頭一跳:"你怎麼回答?"

"我說..."鄭敏舉起一張溼漉漉的底片,上面是雜交稻的花粉顯微圖,"可以用科研資料當密碼。"

底片上的花粉影象在紅光下顯得格外神秘。顧十七突然明白,在這場危險的改革中,他們又多了一個盟友——一個深諳政治生存之道,卻同樣渴望改變的廳長父親。

"對了,"鄭敏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我爸讓我給你的。"

紙條上只有一行字:"雜交稻實驗資料,第7組,第3欄。"

這是他們新的密碼本。顧十七知道,從今天起,那些被燒掉的思想,將以另一種方式繼續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