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念一路行來，只見無數虛屑漂浮於空中，如流螢點點，明滅不定。

他曾在正陽宗藏書閣的殘卷中瞥見過此類記載：此乃殘魂湮滅後遺落人間的碎屑，本無大用，尋常肉眼亦難窺其形。壓龍洞中虛屑竟浩若星河，唯有一個解釋——此地新近必遭過一場滔天殺孽。

思忖間，引路的侍女已停步。眼前赫然是一座被十丈開外的巨熊顱骨銜住的主殿，森白獠牙作梁，黑洞洞的眼眶為窗。殿內僅燃著幾簇幽藍燭火，光影搖曳間，主座上的身影隱在晦暗深處，面目難辨。

裝神弄鬼。

袁念唇角微撇，抬腳跨過巨熊獠牙門檻。足尖觸地剎那，體內元嬰驟然發出刺耳尖嘯！

那嘶吼如鋼針扎進識海，躁怒之意翻江倒海，竟是極端厭惡殿中群妖。

袁念強壓妖鑑震顫，目光如電掃過滿堂賓客：

兩千年，兩千年，三千年...五千年？

竟有兩位五千年道行的老妖！

滿座皆是熊羆狐魅之屬。主位老嫗毛髮枯槁如敗草，渾濁眼珠嵌在褶皺裡，儼然行將就木。可袁念靈覺分明感知到，那具朽木般的軀殼內蟄伏著滔天妖力。

老嫗右側的紫衣少年正把玩琉璃盞，眼波流轉間媚態橫生。若非喉間凸起，袁念幾乎要錯認作女兒身。少年迎上他的目光，忽地展顏一笑，唇紅齒白映著幽藍蛟燭，恍若豔鬼臨凡。

是他了，身上有赤豹的氣息。

袁念唇角剛牽起譏誚弧度，胡凌已鬼魅般貼至身側，枯爪沉沉壓上他肩頭。

\"李道長——\"老妖喉間滾出金石相磨的笑聲，“容老夫引見：座上乃壓龍洞主恨海魔君，旁側這位是少主紫霄真人。\"

枯爪猛然收緊：”魔君大人，這位便是老朽舉薦的大離天驕，李兆宇道長。\"

主座老嫗眼皮緩緩掀起，渾濁眼珠凝在袁念身上，似鈍刀刮骨般逡巡良久。

檀口輕啟，竟瀉出清泉漱玉般的少女音：“不愧是後起之秀，果然氣宇軒昂。”那聲線鑽進耳蝸化作蜜糖，袁念膝骨一軟，險些跪落金磚。

\"唵——\"妖鑑中鬼佛誦經聲驟如驚雷！

袁念猛咬舌尖，廣袖翻湧間已抱拳施禮：”末學後進，見過魔君。\"青玉冠帶劃過寒光，人已端坐客席紫檀椅。

魔君愣了愣，沒想到這小子年紀輕輕能抗下青丘秘傳，終於正眼瞧上幾眼。

什麼恨海魔君，不過是個被青丘趕出來的野狐狸，仗著自己學了點青丘的皮毛便來此處佔山為王。

偏青丘的老大也不管管，任由這老不死在外面扯大旗。

紫霄真人指間琉璃盞輕旋，\"聽聞道長將玉瓶售與東海少爺？\"盞中血酒泛起漣漪，\"倒叫那紈絝用翠瓶換了去？\"

\"不知...有何玄妙？\"少年眼尾掃過袁念袖口。

袁念執箸朗笑：\"微末伎倆，不過助人目明罷了。\"

好教我看清你這狐熊雜種的虯結妖脈，每日需飲精血方能維繫的腐朽軀殼。

侍女魚貫呈上骨碟，猩紅肉塊蒸騰著妖霧。袁念屏息嚥下半塊炙心肝，烈酒混著鐵鏽味衝下喉管，袖中手指幾乎掐進掌心。

席間冰霜凝結，袁念下頜微抬盡顯天家傲氣，紫霄把玩著犀角杯紋絲不動。

終是胡凌枯爪叩響金案，皺紋裡擠出三分諂笑：\"我壓龍洞久居瘴癘之地，好比井底之蛙。\"老妖喉頭滾動如吞炭，\"還望道長說說大離盛景，叫我等山野鄙夫開開眼界？\"

紫霄真人忽將犀角杯往案上一頓，盞底血酒激盪如沸：\"聽聞大離有座秘藏寶庫？\"少年眼底精芒如毒蛇吐信，\"專收敗軍修士的法器，李道長可曾得見真容？\"

這寶庫唯皇嗣帝師可入，魔君知道。

如果這李兆宇進不去，那也沒必要留在壓龍洞了。

四百年前她盜取青丘秘典被剝盡花容，像條瘌皮狗蜷縮在壓龍洞舔舐傷口。

後來大離如旭日東昇，她捧著洞中至寶欲換頂官帽，卻被青丘舊敵掀出陰私往事，宮門在她面前轟然閉合。

兩月前赤闕邊境傳來的噩耗猶在耳畔。她那便宜夫君折戟沙場，如今北山宗密報又至：妖尊集齊百枚妖核，正命擄來的丹師煉製妖丹。破境之後會將矛頭指向誰，不言而喻。

這煩心事一樁接著一樁，讓魔君只能嘗試抓住眼前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如果這道士真是大離皇室的核心，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袁念自是不知道這麼多的，他還在疑惑為何自己頂著北山宗少主的模樣來到壓龍洞都無人在意。

難道這小子生前是個宅男？

\"寶庫確有其事。\"少年廣袖拂過案上血漬，\"家父昔年蒙聖恩，曾入內一觀。\"

“不知令尊尊姓大名？”魔君身軀往前探出。

他眉峰驟蹙迎上魔君視線，\"魔君若有珍寶欲獻天聽，何須盤根究底？\"玉箸啪地敲在骨碟邊沿，\"江湖行走若處處搬出家嚴名號，我哪能進步？\"

呸!虛偽！

你剛出秘境就把大離兩字寫在老夫心坎上了！

胡凌暗罵一聲，臉上依然掛著笑臉。“是是是，道長年少有為，自然不會假借外物。”

“就這樣吧，我累了。”袁念起身欲走，卻被魔君及時叫住。

“老身這裡尚有一些法子，能夠快速提升實力。道長若是不嫌棄，大可明日尋我這不孝子一起試試。”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小子明擺著是瞧不起壓龍洞的人情，想將之當作生意來做。

也罷，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袁念回到竹屋，藥水失去作用，虛屑的蹤跡也開始逐漸消失。

壓龍洞除了主殿顯眼，其餘的道路錯綜複雜，要想找到赤豹還得花些時日。

今日那狐狸在席上的唇舌似乎有些法力，竟能擾人心智。袁念沒在別的狐妖身上見過，想來應該不是天賦神通才對。

深夜慢慢，無心睡眠，不如趁此機會前去探查一番，一來找找赤豹蹤跡，二來看看能不能偷到老君的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