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其實是個非常隨性又物慾很低的人,她和池仲孝在一起的時候,很少會跟男朋友表達她想要什麼,而那時的池仲孝一直是個工作狂,他逐漸習慣了林意的懂事和包容,毫無情商地誤以為女朋友這樣的處事原則,是因為她真的對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也不想要。
所以他們分手的時候,林意有句話,是在既疲憊又黯然的苦笑裡,告訴他:“池仲孝,你永遠欠我一束紅玫瑰。”
池仲孝當初不懂她沒頭沒尾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直到分開很久以後,反覆覆盤曾經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不斷檢討自己所作所為的他才想明白,那時候的林意到底是什麼意思……
其實他欠的不是紅玫瑰,他欠的是每個女孩兒在熱戀中都想要的生動和熱烈。
林意比他小八歲。
林意把最好的、最燦爛最熱烈的年華都給了他,可是他卻把這一切都變成了最後那個讓人失望的草草收尾。
他永遠欠林意一個很好的未來,所幸她現在,終於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來補償曾經的遺憾和虧欠了……
靠窗的角落是他們從前最常坐的地方,池仲孝把花很鄭重地送進了林意懷裡,在林意難得有些不自在的神色裡,目光專注地看著她,低沉的聲音彷彿自帶混響,既嚴肅又深情地喊她,用的是那個久違了的,只有他才會那樣叫的稱呼——
“林林。”
林意抱著花的手因為這兩個疊字而不由自主地悄悄攥緊了。
為了給他們留出獨處的空間,餐廳老闆拿備菜當藉口回了後廚,只有他們兩個的餐廳裡,曖昧的暖光映襯著桌邊跳動的燭火,池仲孝磁性的嗓音像是隨著樂曲流淌而出的旋律,讓原本以為今晚池仲孝只是約她來吃一頓“複合飯”的林意,忽然對這人後面的話多了期待。
然後在這份期待裡,池仲孝對她說:“我們分開的這段時間,有時間的話,我會常去看一些社交媒體上的帖子。”
“??”有一瞬間,林意的大腦幾乎短路了。
精明淡定如她,那一刻甚至也怔然地眨了下眼睛,嘴裡只茫然地發出了一個愕然的音節:“……啊?”
“——不是,”池仲孝難得地也有點慌,“這不是我想說的重點,我是想說,我一直在覆盤我們之前的相處,我知道是我不夠好,所以我想學一下,看看其他情侶是怎麼相處的,我想在那些戀愛帖子裡取取經,但我發現感情的事就好像一些主觀題一樣,雖然有個固定的中心思想,可每個人寫出來的答案都不一樣。”
林意抱著花,面無表情地問他:“所以呢?”
“所以我想,或許我可以讓渡權利,把自己交給你,由你來決定,你想讓我成為什麼樣子的男朋友。”
以為池仲孝根本不會說情話,張嘴全是泥石流的林意:“……”
不是,也沒人告訴她死直男忽然開竅,那張死鴨子似的嘴也是能說出這種錦繡之詞來的啊??
“我雖然沒有在那些戀愛帖子裡取到什麼經,但我記住了一句話,‘愛是長久的荊棘與玫瑰’。”
在林意的愕然裡,池仲孝溫柔而抱歉地笑了一下,對她說:“荊棘我們已經蹚過了,所以能不能給我個機會,讓玫瑰年年歲歲地開在你的四季晨昏裡?”
“你想要的紅玫瑰,我用往後的體溫養著,行不行?”
分手的時候,林意用紅玫瑰隱喻,告訴池仲孝他在感情裡永遠欠她一個浪漫而熱烈的回應。
現在池仲孝來求和,也用紅玫瑰作比來告訴她,往後的朝朝暮暮,他都願意回應給她最直白的愛和表達。
林意沒有說話,但心裡一直對池仲孝築起的那道防線,在此刻轟然坍塌了。
那些許久不能釋懷的怨念伴隨著防線坍塌而騰起的煙塵一起落下,她站在滿目煙塵之後,如同重新認識眼前的這個男人一樣,靜靜地朝池仲孝看了過去。
她的眼神既悲傷又釋懷,唏噓與慶幸、還有那些更加濃烈的久別重逢全都糅雜在一起,一時之間,讓池仲孝也眼眶發酸。
沉默裡,男人的喉結緊張地滑動了一下。
他等了許久,見林意始終沒有表達抗拒的意思,因此從兜裡拿出了那個已經染上了體溫的絲絨盒子,從裡面拿出那枚款式優雅經典的鑽戒,朝林意伸出了手。
林意看著他朝自己伸過來、又在桌上攤開的手……他拿著戒指不再向前,含蓄地等待著她的回應。
林意看著戒指上那枚映著燭光而閃爍的鑽石,她抱緊玫瑰的手鬆了又緊,幾次反覆,終於還是聽從了感性的本能,將指尖放進了他的手心裡。
下一秒,女生水蔥似的指尖被那隻掌紋粗糙的大手倏然握緊了。
林意感受著池仲孝掌心灼熱的溫度,看他用那種彷彿要去宣誓一樣的表情,鄭重其事地將那枚戒指套在了她的……中指上。
林意愣了一下,先笑了起來,“我以為你剛才是在求婚。”
“不是,我只是在求和。”池仲孝把戒指給她戴好,抓著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在了一起,“至於求婚……如果你未來能給我機會的話,我會好好籌備的。”
很難想象在法庭上凜然不可侵犯的大法官,此刻竟然滿心滿眼地都只有一個人,因為此刻真正意義上的破鏡重圓,他激動到甚至抓著林意的手都有點抖,“現在我知道了,我的女朋友也很期待儀式感,只是從前太懂事,太顧及我的感受,才……”
“打住,”林意高三認識的池仲孝,這麼多年,從沒見過這個感情極度含蓄的男人這麼外放的樣子,一時之間甚至有點吃不消,她打斷了他,神色微妙,“別說肉麻的話,我聽不了那個。”
池仲孝本來為此刻打了很多的腹稿。
他從小到大內斂慣了,但因為林意喜歡,他嘗試著把從前那些全部塞在心裡的情感都表達出來,這件事對他而言其實並不簡單,林意的忽然叫停,讓他倏地就紅了臉。
……這對林意而言,實在是個很新鮮的體驗。
她挑眉打量著此刻的池仲孝,覺得沒有什麼比平日裡不苟言笑的冷臉法官突然臉紅更可愛的了。
“所以,你是想好了嗎?往後要一直跟我在一起?”
林意笑起來,柔軟的指腹輕輕撓了撓池仲孝的手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做假設,“但我可不會像之前那麼好說話了,我可能會因為你忘了某個紀念日而發脾氣,也會因為生活裡看不慣你的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找你吵架。”
池仲孝更緊地握住了林意的手,無論是語氣還是態度都很坦然,“那我努努力,儘量把所有紀念日都記著,讓你少發脾氣,也儘量不讓你發現我生活裡那些不好的毛病,不給你吵架的機會。”
林意挑眉,她倏地把手從池仲孝的手掌裡抽了出去。
池仲孝手裡一空,卻看見林意把玫瑰放在了桌上,拆下了花束下面打蝴蝶結的絲帶。
池仲孝有一瞬間的莫名其妙,但很快,他在看見林意用絲帶打結的時候反應了過來——
林意動作很慢地用絲帶打了一個手銬結。
這種偏門兒的東西別人可能不知道,但在司法系統裡幹了這麼多年,同樣也瞭解很多偏門兒東西的池仲孝一眼就認了出來——手銬結,顧名思義,綁人用的,從古代官差押解犯人的捆綁手法裡流傳下來的技巧,以很簡單的固定打法圈出兩個繩圈,套住兩隻手的手腕後再用留出來的那段繩子拉緊,這樣,被鎖的人無法掙脫束縛,並且掙扎只會讓繩圈越收越緊。
林意把繩結打好,看了看留出來的兩個絲帶繩圈,又似笑非笑地看向池仲孝,心照不宣地將眉毛挑得更高了。
池仲孝哭笑不得,卻沒有猶豫,縱容地將兩隻手都伸到了她面前。
林意把繩圈分別套在了她男人的兩隻手腕上,忍不住壞笑,“大法官可想好,這次我這緊箍咒一戴上,可會越掙扎越緊了。”
池仲孝看了眼林意勾著留繩的手,似乎很認可她的態度似的笑了起來,“那你把繩子抓緊點,別把我丟了。”
本來也只是一時興起想逗逗池仲孝的林意,猝不及防被這人以一本正經的態度反撩了一把,在來不及反應之際,臉騰地一下子就熱了起來……
同一時間裡,跟著林意一起從臉紅到了脖子根的,還有在廣場上準備跟姜宥儀一起放燈的池浪。
人滿為患的廣場上,到處都是成雙成對來放燈祈願的小情侶,彙集在空氣裡的曖昧氛圍和濃烈情感彷彿會隨著呼吸感染到在場的每一個人,姜宥儀必須得承認,儘管她心中對能否擁有這段感情始終舉棋不定,但在池浪半推半就地帶著她一起去買燈,她的確很難拒絕。
……可是買了卻又後悔。
因為燃燈節當天男女同放一盞孔明燈的行為,本身就是一個互相傾心的暗示。
她看著池浪那麼開心地支起燈架,套好燈罩,她知道池浪的開心是因何而起,卻因此愈發地厭棄自己。
她討厭這個舉棋不定、忽遠忽近、明明給了人希望,卻依然還是瞻前顧後地想要裝傻的自己。
而就在此刻,把燈支好的池浪抬頭,看向了眼神飄忽著不敢看向自己的姜宥儀。
他把姜宥儀此刻的迴避當成了跟自己一樣的緊張。
按照桉城人的習俗,燃燈節情侶一起放燈的時候,男子都會大聲地向女子表白,他因為姜宥儀答應去跟自己買燈而確認了姜宥儀的心思,又因為想著等一會兒想要對她說的話,而不受控制地面紅耳赤。
他此刻拿著孔明燈的手跟他哥前不久一樣,也緊張到微微顫抖,但他還是竭力地維持了他自以為的酷哥人設,“姜宥儀,”
他依然連名帶姓地喊她的名字,彷彿為了掩飾緊張和害羞一樣,他此刻說話的嗓門簡直洪鐘一樣,“你扶著燈架,我點燈。”
在池浪的認知裡,此刻的一切簡直行雲流水天經地義,可姜宥儀看著他遞過來的那隻淺藍色的孔明燈,卻攥緊了手指沒有接,“我……”
池浪觀察著她的神色,理所當然地把她的猶豫當成了害羞,他朝她走得更近了些,故意想要緩解她和自己的緊張似的,他做出與以往一樣大咧咧的樣子,“我什麼我,要不然我扶著燈架,你來點?”
姜宥儀垂下了眼睛,“……我不是那個意思。”
到今天此刻,池浪甚至已經有點習慣她這個顧左右而言他的樣子了,所以他想:你害羞,那我更主動一點就好了。
在姜宥儀的沉默裡,他掩飾著自己從頭到腳的緊張,把孔明燈塞進了心儀的女孩子手裡。
然而,他實在太緊張又太興奮了,過於激烈的兩種情緒衝擊下,他根本沒有看出來,拿著燈卻低著頭的姜宥儀,此刻甚至已經紅了眼眶……
看著池浪拿出了打火機,姜宥儀緊緊地抿著嘴唇,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她沒辦法自欺,能不斷違背理智地走到此刻,她就是喜歡池浪。
可是……
池浪把打火機開啟了。
漂亮的藍色火焰輕而易舉地點燃了固體酒精的燭心,孔明燈內部的空氣被加熱,很快,淺藍色的燈罩輕盈地鼓脹起來,她兩隻手死死捏著燈架的兩角,直到已經收起打火機的池浪伸手過來,跟她一起扶住了燈。
“想什麼呢?鬆手放燈啊。”
他聲音裡帶著笑,臉上的表情讓姜宥儀第一次覺得,池浪這個名字竟然能跟“甜”這個字勾在一起。
可越是如此,姜宥儀就越是難過。
如果可以,她很想穿回剛才,給答應跟池浪一起去買燈的自己兩巴掌,讓自己清醒一點,可此時此刻箭在弦上,她終究還是在池浪手下微微用了些力道的引導裡,鬆開了捏住燈架的雙手……
老天爺彷彿都在開玩笑。
他們時間趕得太巧,他們的燈升空的同時,湖的對岸燃放起了盛大的焰火。
在漫天璀璨花火的那震耳欲聾的熱烈聲響裡,池浪深吸口氣背對著煙花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的眼睛彷彿比漫天的煙花還要亮,可此刻瞳孔裡,卻只倒映了姜宥儀一個人的身影。
“姜宥儀,”
他深深地看著她,忽然笑了,那笑實在太純粹乾淨了,姜宥儀從來沒在他臉上見過,彷彿是夙願得償的欣喜,又像是對未來的期待,而這些,最終都化成了滿腹愛意的表達,“我喜歡你。”
姜宥儀的心跳因為他的這四個字而漏了一拍。
她甚至忘了呼吸,茫然地看著對方,身體彷彿被施了定身術一樣,僵硬得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
池浪看著她愣住的樣子,滿含愛意地喊她,露著整齊牙齒的笑意更加明朗,“姜宥儀!”
“……”姜宥儀終於在他熾熱的視線裡回過神來。
“怎麼了?”為了掩飾情緒,她倉促地笑了一下,河對岸仍在持續的、震耳欲聾的爆竹聲彷彿成了她最好的掩護,她彷彿沒有聽見池浪的話一樣,目光越過他看向漫天煙火,以彷彿稀鬆平常的態度想要繞開池浪,到他的前面去,“別說話,快看煙花!”
她彷彿注意力都被煙花吸引了,但這一次,池浪沒有再給她逃避的機會。
他驀地抬手扳住了姜宥儀的肩膀,阻止了她想要離開的腳步,他認真到嚇人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鎖在姜宥儀的臉上,直到在她的眼睛裡也只留下了他一個人的影子為止——
“姜宥儀,”
他又一次喊她的名字,然後一字一句,以壓過爆竹聲的音量,大方地表達著自己的愛慕,毫不掩飾地對她大聲地重複著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姜宥儀心裡的最後一點僥倖,也隨著池浪此刻避無可避的表白而煙消雲散了。
但可笑的是,當僥倖蕩然無存,她反覆糾結卻始終搖擺不定的心思,卻忽然拿定了主意。
她終於讓自己站在了心底天平的一側上,而倏然落空的另一側,彷彿是在報復她一樣,在那個瞬間,攪得她心裡難以忍受地疼了起來。
那疼隨著血液的流動從心口一直蔓延到了指尖,彷彿情感的本能在以此阻止她做出那樣違心的決定,可下一秒,她死死地咬住了嘴唇,藉由那樣的疼,拼命找回了自己那張冷漠的面具——
“抱歉。”
等了很久的池浪終於聽到了她的回答,卻在錯愕中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麼?”
方才熱烈的情感彷彿在一瞬間凝固在了池浪的臉上,他皺眉,微微偏頭,彷彿在竭力回想和分辨方才姜宥儀的那句話,但還是難以置信,“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抱歉。”姜宥儀擋開了池浪抓著自己肩膀的手。
她深吸口氣,她用了自己能拿出來的所有演技,讓自己在此刻抬起頭,以冷靜又淡漠的目光直白地回視池浪的探究,“如果我的行為讓你產生了什麼誤會,實在很抱歉,但我……但我沒有找男朋友的想法,”
她說著,甚至還十分歉疚地笑了一下,然後才用最後的一刀子,同時捅穿了自己和池浪兩個人,“對你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她看著池浪逐漸石化的,愕然的、懷疑的、受傷的……甚至是憤怒的表情,讓自己像個只撩人卻不負責的渣女一樣,用那種雖然抱歉,但更多的是無動於衷的態度,對池浪無關痛癢地淺淺地鞠了一躬,“真的很抱歉。”
她說完轉身就走,絕情的背影彷彿不願意再浪費時間跟池浪繼續糾纏一樣,實際上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樣快地轉身離開,是為了藏住下一秒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
直到她走出很遠,池浪都沒能從渾身僵硬的狀態裡緩過神來。
湖對岸那場盛大的煙花終於落幕了,漆黑的天幕下,在數不清的靜靜升空的孔明燈裡,那盞淺藍色的燈飄飄蕩蕩地泯然於眾,再也尋不到一絲蹤跡。
而燈火之下,這無疾而終的愛情,最終只留了一個人,孤身站在了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