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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故友

“其實如果你對我那麼好奇,可以去查,畢竟你是警察,像我這樣的小人物,對你而言,應該沒有秘密。”

風吹拂著鬢角的碎髮擋住了眼睛,姜宥儀抬手將髮絲重新掖到了耳後。

她是把池浪當朋友的,但這與能對他坦白關於自己的一切是兩件事。

她一直知道池浪對自己有好奇和探究,就正好借這個機會自己故意撞在了槍口上,因為她很確定,如今姜宥儀的這個身份一清二白,任誰都不可能查到一星半點的不對勁。

但她沒想到,池浪居然想也沒想地拒絕了這種做法。

“於公,你沒犯什麼事,我們利用職權私自查詢公民個人資訊是違規的。”

池浪伸出手,朝她比了個一,說完又接著比了個二,“於私,我不想這麼做,我想等你有一天,自己親口來告訴我。”

他語氣裡隱含著一些恐怕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愫,姜宥儀一向敏感,但因為對方是池浪,她本能地掐滅了自己的猜測。

可猜測能掐滅,池浪的話她卻已經聽完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想了想,只好把這個話題當成太極推了回去,“你覺得會有那麼一天?”

池浪聳肩,理所當然,“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啊?”

“……”這下姜宥儀不覺得彆扭了,她張了張嘴,在當作沒聽到和吐槽之間選擇了遵從本心,“你要是用不好中文成語,就別勉強了。”

池浪大笑起來,“總之我相信事在人為。”

姜宥儀鬆了口氣,表揚地點頭,“這句對了。”

池浪靠在椅背上,卻朝她那邊轉過去了半個身子,他那雙眸子此刻黑得發亮,彷彿終於找到了什麼輕鬆的話題一樣,鍥而不捨地又說:“還有心誠則靈?”

姜宥儀當老師的血脈覺醒了,琢磨了一下池浪的意思,她嘗試著糾正:“……或許你是想表達‘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啊對,”池浪拍了下手,“還得是小姜老師。”

姜宥儀哭笑不得。

兩個方才還你來我往著試探的人,這會兒莫名其妙地互相開起了玩笑,之前他們見面都有林意一起,這還是第一次他們單獨坐在一起聊這麼久。

本來還劍拔弩張呢,結果不知道為什麼,朝著輕鬆融洽的方向去了。

“不過你是六月份才來桉城的,為什麼跟丹尼爾那麼熟悉?”

這話如果放在剛才,池浪是不會問的,怕引起姜宥儀的應激,但此刻他卻說得很絲滑,而姜宥儀也從善如流地答了他,“在準備面試半島悅禾之前,我總來這裡練琴。”

姜宥儀無辜地攤攤手,並不掩飾自己的拮据,“當時招聘條件要求幼師必須會的個人才藝有很多,其中鋼琴是我的弱項,但我當時的經濟條件不是很好,不太捨得花錢報班去練,後來在網上搜到了加廠街的那個教堂,有人說那邊的鋼琴在閒時是免費開放的,我就去了。”

“怪不得……”池浪點點頭,轉念之間彷彿想起了什麼,真心實意地讚歎,“會畫畫,會彈琴,會摺紙,還會做飯做甜點,你們班的小孩兒也太幸福了。”

因為從小到大都很少被表揚誇讚,所以姜宥儀一直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別人的表揚和誇讚。

她抿了下嘴唇,因為詞窮而難得地有些緊張,好在就在這時,池浪忽然響鈴的手機救了她。

池浪的工作讓他二十四小時開機且永遠會把鈴聲調到最大,那彷彿立刻要去收服銀河系的激昂戰歌式鈴聲響起來的瞬間,甚至把姜宥儀和此刻眼裡都是姜宥儀的池浪自己都嚇了一跳,他手忙腳亂地翻手機,卻在看見來電顯示的時候愣了一下——

“尹山竹?”

他對姜宥儀打了一個稍等他一下的手勢,徑自拿著手機去了旁邊不遠處的空地上,大概是這通電話來得突然,他一時沒能從方才跟姜宥儀愉快聊天的狀態裡轉回神的緣故,轉身朝旁邊走的他並沒有注意到,背後那人在聽見“尹山竹”這個名字的瞬間,稍縱即逝的意外和怔愣。

池浪的電話打得很快,他起身走向旁邊是本能地出於對姜宥儀的禮貌,怕打擾到她,但實際上電話的內容他並沒有迴避。

從他應答的隻言片語裡,姜宥儀大致拼湊出來了尹山竹給他打來這通電話的原因——

池浪給她找了個工作,她今天過了試用期被正式錄用了,所以是特意打電話過來報備加感謝的。

在姜宥儀這個身份的人設裡,來自彬城的她不該認識尹山竹這個人,但好在先前跟著林意和池浪一起去抓不交房租卻霸佔老人家房子的賽塔,她和山竹也算是遇見過了。

“尹山竹?”

姜宥儀跟林意約了下午一起去超市進行“塞滿冰箱”行動,這會兒時間差不多了,她等池浪回來,跟他一起往公園外面走,裝作不經意地提起了這個名字,好奇地打聽,“是之前你扮成客人去足療店抓賽塔時遇上的那個姑娘嗎?”

池浪再怎麼想,估計都想不到姜宥儀跟尹山竹這兩個看似八十杆子都打不著的人之前竟然是認識的,對此絲毫沒有察覺到異樣,甚至還有點意外,“你也還記得她?”

“她的名字很特別,也好記,想忘也挺難的。”姜宥儀解釋,“我還記得那天臨走時你跟她說過,她如果需要的話,你會幫她找個正經工作,沒想到你真的說到做到了。”

“在這種事上當嘴炮那可太缺德了。”池浪失笑,“不過尹山竹也挺爭氣的,她跟我說她上個月的營業額在她們店裡排了第一。”

姜宥儀對山竹如今的去向有了大概的猜測,求證地問:“你介紹她去做了商場導購?”

池浪點了點頭。

這個資訊讓姜宥儀感到安慰,導購的工作要比在那種擦邊的足療店好太多了。

其實感情上,她想了解山竹的近況,畢竟那是小時候跟她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好朋友,可是理智上,她完全不敢接近對方,她如今與小時候的樣子判若兩人,在法院外面,邱格被逼到那個份兒上都沒認出來她是誰,但山竹不一樣……她是曾經對茉莉最熟悉不過的人,幾個月前的足療店外,如果不是她當場否認,張嘴就喊著她“茉莉”的山竹當場就能與她相認。

她心裡亂七八糟地想著這些,難免被一些小時候的記憶牽扯心神,公園的草毯覆蓋住了一塊溼滑的石頭,她沒留神地一腳踩了上去,猝然回神間人已經徹底失去平衡,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地朝前面一頭栽了下去!

電光石火之間,她甚至沒來得及喊一聲,只本能地準備避開有刀口的身體左側,然而預料中跌倒的疼痛沒有到來,池浪的一雙大手從後面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池Sir大概是這些年裡抓罪犯抓出了職業病,他去扶姜宥儀的那個剎那,從動作到力量都跟唯美浪漫毫不沾邊,他用的幾乎是箭步而上一把抓住要跑的嫌疑人的擒拿姿勢……

連手勁兒也大得可怕。

從差點跌倒的驚慌裡堪堪回過神來的姜宥儀剛把未定的驚魂收回來,就意識到了,抓著自己肩膀的那雙手如鐵鉗一般地使勁兒。

她疼得蹙眉,又很感謝池浪扶住了自己,一時間哭笑不得,“謝謝。”

她還是習慣地先道了謝,看著眼前好像比她還回不過神來的池浪,終於忍不住朝他抓在自己肩頭的手看了一眼,“……疼。”

漂亮的小白花看上去有一點柔柔弱弱的委屈,從眼見著她差點跌倒就開始心跳如擂鼓的池浪終於恍然間反應過來,慌忙鬆了手,不自在地在女生看過來的視線裡轉開了眼,“抱歉……”

姜宥儀往方才自己踩滑的那塊石頭上看了一眼,代入了以往池浪和自己相處的狀態,笑著逗她:“你不是應該說不客氣嗎?”

池浪:“啊?”

鬼精的池Sir不知怎麼就變成了一隻呆頭鵝,姜宥儀看著他茫然的樣子,忍不住掩嘴笑出了聲。

按照姜宥儀的打算,她是沒打算再跟尹山竹有任何牽扯的,但是緣分這個東西,它並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姜媛的生日在十一月,十月底剛發了工資的姜宥儀打算先去給她挑一件生日禮物,她逛商場的時候在一家專門賣珍珠首飾的店面裡相中了一條經典款的珍珠項鍊,付了錢正打算讓店員幫忙包起來的時候,正好換了衣服準備下班的另一個店員從後面庫房出來。

“那今天的‘下半場’就辛苦你啦親愛的,我先下班了,有事的話你隨時給我打電話。”

那是一個開朗又利落的聲音,正等著店員包禮盒的姜宥儀不經意地抬頭循聲望去,正好就跟此刻正好也朝她們看過來的尹山竹撞了個四目相對……

下一秒,她和山竹一起愣住了。

尹山竹看向她的視線充滿了急於確認的打量,而姜宥儀在那個剎那心裡閃過了無數種想法,最終卻因為對方遲疑地喊出的那個名字而僵住了身體——

“……茉莉?”

那晚在足療店外的時候,姜宥儀明明告訴過尹山竹,她不是什麼茉莉,她叫姜宥儀。

山竹從小就記性好,姜宥儀不認為她會忘記在那種情況下知道的名字,可此時此刻,山竹還是對著自己,叫了“茉莉”。

如果幾個月前的那天夜裡天色太暗看不清,那這會的尹山竹從上到下地打量她,幾乎完全確認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的身份……

她朝姜宥儀走了過去。

幾秒鐘之前語氣裡夾雜的疑問,此刻已經蕩然無存——

“茉莉,”在咫尺的距離裡,她一錯不錯地看著姜宥儀的眼睛,無比肯定地下了結論,“你是茉莉。”

“……”她的這種篤定也算是一力降十會,方才在電光石火間想了多少種應對方式的姜宥儀嘆了口氣,對她露出了一個久別重逢的笑。

山竹工作的商場位置不錯,在上下城區交界的邊上,正門馬路對面走不遠就是海邊,沿海還開了不少吃喝休閒的小店。

正好是下午太陽最足的時候,海邊幾乎沒什麼人,姜宥儀和尹山竹找了一家賣冰鎮椰汁的小店,在店門口的太陽傘下面坐了下來。

天太熱了,裝椰汁的玻璃杯外面轉眼就掛了一層晶瑩剔透的小露珠,姜宥儀在山竹一直托腮打量自己的目光裡有些不自在,抬手用指背在玻璃杯上颳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水珠下來,她垂眼看著冰冰涼涼的水落在打著油的木頭桌面上,轉眼留下洇溼的痕跡,低聲問山竹,“幹嘛一直這麼看著我?”

“女大十八變啊,”山竹不可思議地感嘆,“果然每個小胖墩都是潛力股……我要不是跟你從小一起長大,對你的五官實在太熟悉,打死我也不會把你和當年的茉莉聯絡在一起。”

姜宥儀笑笑,有一點懷念和落寞,“你不問我那天夜裡為什麼不認你?”

“這世道,哪個人能沒點兒自己的秘密?你想說就告訴我,不想說我也不會問。”山竹無所謂地聳聳肩,“不過我猜,你現在這個身份,肯定跟你當年突然離開福利院有關係。”

她的語氣聽起來有一點飽經風霜的世故,對於隨口說到的茉莉的“突然離開”並不在意,但姜宥儀卻因為她的話而抬眼朝她看了過去,“當年福利院是怎麼跟你們解釋我‘突然離開’的?”

“能怎麼解釋?”山竹理所當然又莫名其妙,“你不是突然被人領養了嗎?”

她問姜宥儀,末了又彷彿意識到了不對勁,驚疑不定地蹙起了眉,“難道不是這樣??”

姜宥儀在心裡冷笑。

她其實能猜到在自己被帶走的那天晚上之後,福利院那邊一定會拿“被領養”當成解釋,可如今聽到這句話,卻依然覺得噁心。

可她沒打算把自己當初的故事告訴山竹。

沉默裡,她雙手捧起了杯子。

加冰椰汁冰涼的觸感霎時在掌心瀰漫開來,她叼著吸管淺淺地抿了一口沁涼的果汁,藉此將自己冷漠的譏誚掩藏了起來——

“是這樣,”她輕輕地對山竹說:“要不然,我是怎麼成為姜宥儀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