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輪到霧凇當值。
青櫻和青荷伺候著宋凝昭休息之後,外間便只剩下了霧凇一人。
“夫人去了杏林苑之後,便對著二小姐,發了好大的一通脾氣,老爺也被氣走了,今夜連主院都沒回,直接宿在了書房。”
霧凇將湯婆子塞進宋凝昭的被子裡,宋凝昭冰涼的腳,瞬間暖和了許多。
“不管旁人如何,至少,老爺和夫人是向著小姐的,小姐應當放寬心才是,莫要為了不愛你的人傷神,在這世間,總是愛您的人比較多。”
霧凇每次看見宋凝昭鬢邊的白髮,總會心疼。
她的小姐啊,那麼理智豁達的人,為了那樣薄情寡義的陛下,一夜白頭。
當真不值。
宋凝昭笑道:“你倒是嘴甜。”
霧凇有些不好意思。
她跪在宋凝昭的榻前,“奴婢不如珠珠貼心,沒有霧靄武功高強,能有幸遇見小姐您這麼好的主子,奴婢已經知足了,奴婢從沒有想過,有一天,小姐您的身邊,會只剩下奴婢一人。”
“奴婢愚笨,但奴婢也想學著珠珠從前還在的時候,將小姐伺候妥帖,讓小姐過得舒心一些。”
她雖說是墨玄悠安排到宋凝昭身邊的人,可她從沒有做過一丁點兒,對不起宋凝昭的事。
“所以小姐,不要抗拒奴婢對您的好,奴婢對您好,只是因為,您對奴婢更好,奴婢無以為報,唯有一顆赤膽忠心,也想要盡綿薄之力,護住小姐,照顧小姐。”
霧靄的那一劍,刺得太深,太狠。
她刺穿的,不僅僅是珠珠的心臟,還刺穿了宋凝昭交付出去的信任。
宋凝昭不止一次地想。
若是在她知道霧凇悄悄給墨玄夜傳遞她訊息的時候,她沒有選擇原諒,而是直接將她送走。
她的珠珠,是不是就不會死?
若是,她能夠早一點看清墨玄夜的本質,那她現在會不會就不會那麼痛苦?
可生活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哪有那麼多的假設?
宋凝昭伸出枯瘦的手,撫了撫霧凇的發頂。
“別擔心,我……會好起來的!”
不論是身體,還是心裡。
遲早會好的。
宋凝昭這麼寬慰著自己。
霧凇斗膽,抱住了宋凝昭。
短短几點,宋凝昭又瘦了許多。
霧凇心疼得緊。
“小姐,得多吃些飯才行,您看您,都瘦成什麼樣了?”
宋凝昭勾起了唇。
“好,聽你的。”
夜漸深。
宋凝昭今日一通發作之後,宋凝霜今夜,倒是沒有夢魘。
相反的是,宋凝昭卻睡不太安穩。
她的眼前,血色一片。
從珠珠身體裡面流出來的血太多,染紅了她的眼睛。
霧靄刺向珠珠的那一幕,一次一次地在宋凝昭的面前重演。
“不……不要!”
宋凝昭不安的皺眉,驚恐地搖頭。
屋內的玫瑰冷香被霧凇擅自新增了一味安神香料,交織燃燒。
依舊難以安撫宋凝昭心中的不安。
墨玄悠不知何時出現,他坐在榻邊,伸手,緊緊地握住了宋凝昭顫抖的手。
他像是在給她力量。
只有在夜深人盡的時候,他才敢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她的面前,仔細地看她。
看她的美豔的眉眼,深刻的輪廓。
他將宋凝昭的手,抓得緊緊的。
不停地呢喃:“我在,姐姐,我一直在!”
直到宋凝昭不安的眉頭逐漸舒展,顫抖的身體恢復平穩。
墨玄悠才卸下滿身柔情,眼神凌厲地看向霧凇。
“她為何瘦了這麼多?”
霧凇連忙跪地。
“王爺,小姐這是傷心過度,這些天,她很少進食,便是用飯,每回也只是淺嘗兩口,奴婢勸過小姐,可小姐……實在是心病難醫。”
“我會將王府的廚子,安排進護國公府,從今日起,她每天吃了什麼,什麼東西多吃了幾口,你都得事無鉅細地記下,若是下回本王再來,瞧見她又瘦了,本王拿你試問。”
“是。”
墨玄悠的嘴巴有多刁,整個大慶,無人不知。
能在他的王府裡掌勺的廚子,做菜的手藝,絕非一般。
霧凇大喜過望。
可她也沒有忘記正事。
霧凇從懷裡摸出一隻小巧的瓷瓶。
“這是小姐今日沐浴的水,小姐覺得有問題,勞煩王爺替小姐查一查。”
墨玄悠接過瓷瓶。
“朝露院中的護院崔辛,是個可用之人,若是有事,都可找他。”
“是。”
“另外,本王深夜來此,這件事,你不許同她講。”
為何?
霧凇不解。
但她勝在乖巧。
“是,奴婢遵命。”
墨玄悠拿出帕子,替宋凝昭擦乾了額角滲出的細汗。
又仔細地將宋凝昭伸出錦被的手,重新塞回了被子裡面,妥帖地替她掖好被角。
如今的宋凝昭,正是防備心最重的時候。
若是她知道,他進入她的閨房,如進無人之境,只怕夜裡睡覺,會更加不安。
墨玄悠並沒有在朝露院待太久。
明日,墨玄夜生辰。
身為唯一的皇弟,他還要給他的這位好兄長,送上一份天大的厚禮呢!
敢傷姐姐?
墨玄夜的這個皇位,也算是坐到頭了!
啟祥二年,三月初七。
這是墨玄夜登基之後,舉辦的第一個千秋宴。
因著西北戰事吃緊,墨玄夜要求禮部一切從簡。
可畢竟是皇帝生辰,宴請群臣,即便從簡,也簡單不到哪裡去。
教坊司安排的舞姬衣著清涼,隨著樂聲翩翩起舞。
今日罷朝,千秋宴設在正午。
一大早,太后居住的慈寧宮便宮門大開,接見進宮覲見的朝臣命婦。
身為正一品護國公夫人,又是未來皇后的母親,魏氏也有正一品誥命加身。
她領著宋家女眷,站在一眾命婦前面。
為首的是大長公主,再往後,便是安和郡主,一眾縣主,再往後,便是以魏氏為首的朝廷命婦。
宋凝昭穿著一身霧草色宮裝,顏色偏冷。
宋凝霜今日也轉了性子,穿著一身藕荷色的衣裙,在一眾花枝招展的官家小姐面前,樸素得有些過分。
宋凝昭置若未聞。
只恭恭敬敬地隨著眾人一同,向太后行禮。
太后素來和藹,面對眾人行禮問安,她笑眯眯地抬手。
“諸位平身,都落座吧!”
慈寧宮鮮少這般熱鬧。
太后有意抬舉宋凝昭。
陛下登基不過半年,後宮空虛,唯有宋凝昭,是過了明路的未來皇后。
她衝著宋凝昭招了招手。
“昭昭,來,坐到哀家身邊。”
“是。”
宋凝昭落落大方,當著眾人的面,坐在了太后身邊的小几上。
一家一席。
今日千秋宴,男女分席而坐。
後宮暫時無主,女眷自然由太后招待。
因著前去西北運糧之事,安和郡主想要將她的兒子,塞進隨行隊伍,被陛下否決。
她不知從哪裡得知,人員安排的名單,是由宋凝昭親自擬定的,因此,記恨上了宋凝昭。
不僅是她,跟安和縣主一併,記恨上宋凝昭的人,還有盛華年的母親,汝國公的繼室鄒氏。
這兩個人,一個是太后親妹,背後有丞相與皇商馮家,要權有權,要財有財。
一個是汝國公夫人,舊臣一派之首。
她們二人,一落座,只消一個眼神交匯,便達成了共識。
今日,定要讓宋凝昭這個賤人好看。
魏氏領著宋凝霜,位置正好在汝國公夫人對面。
她的上首便是安和郡主,汝國公府的上座,乃是燕南王之女,平陽縣主。
她鍾情墨玄夜多年。
宋凝霜捏起一顆果子,用絲帕蓋住,送入口中,視線不動聲色地瞥向了平陽縣主。
轉瞬即逝。
為首四座,暗潮湧動。
目標,卻出奇地一致。
宋凝昭許久不露於人前。
乍一出現,鬢邊竟然添了白髮,惹得眾人竊竊私語。
紛紛猜測內情。
能讓神女一夜白頭,莫不是大慶出現了什麼天大的禍事,難以解決?
安和郡主瞧了一眼宋凝昭,滿臉驚詫。
“宋大小姐,你的頭髮怎麼白了這麼大一片?”
身為女子,哪有不愛美的?
上京城中的那些貴婦,哪一個不是頭上多了一根辦法,便愁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恨不能將白頭髮藏得緊緊的,不被人看到才好。
哪有人跟宋凝昭這般,不藏,不避。
一如既往的淡定,像是生怕別人看不出來似的,連裝都不裝一下。
她來者不善。
宋凝昭自然知道。
安和郡主話音一落,滿殿的人,紛紛豎起耳朵,生怕聽漏了什麼。
宋凝昭一派坦然。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青絲白髮終有時,或早或晚,又有什麼關係?我不在意這些,郡主您也無需替我在意。”
她的言外之意,在場的人精,誰聽不出來?
無非就是在說安和郡主關起門來,管好自家的事情便罷,何必多管閒事,管起了別人的頭上,多出了幾根白髮?
“宋大小姐還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齒,我是老了,不中用了,也不知,這樣年輕,便生了華髮的您,未來的皇后娘娘,又能被陛下,偏愛幾年?”
色衰則愛馳也。
哪個男人不愛美色?
誰會喜歡一頭白髮的翁媼?
更何況,陛下坐擁天下,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
“安和郡主這話說得蹊蹺,您如今年紀大了,連帶著聖心也敢肆意揣度?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才是慈寧宮裡的太后呢!”
“你!”
安和郡主氣急,衝著太后喊道:“姐姐,你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