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次離開京城半年多,不知道長沒長記性。”
陶家大廳裡,陶文釗與一眾家中長輩坐在一張大桌上。
陶罕文如今已有76的高齡,但看著僅有五六十歲,頭髮大多還是烏黑的,身子骨也硬朗,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臉色紅潤。
“爺爺,你不用和我講這些。”
陶文釗輕嘆了一聲。
“您老比誰都清楚我想的是啥,我辦事從來只看我自己的判斷就算叫我再來一次,就算給我派到山溝溝裡去,我也照樣會那麼幹。”
陶文釗這一身倔脾氣,像陶葉,也像陶罕文,像每一個陶家人。
父母與家裡一眾長輩聽完,皆是輕嘆了一口氣。先前陶觀海他們沒能勸動,現在這小祖宗脾氣可更倔。
“喲呵,這半拉年沒見著你還長本事了!敢和你爺爺這麼講話!還說什麼去山溝溝裡,你小子敢這麼講是因為你有底氣,你是陶家人,只要你樂意,嘴皮子一動就能翻身,換個別人你試試看!”
陶罕文想在氣勢上先壓過這小孫子,手指在桌板上敲得作響。可反觀對面那孫子,仍舊面不改色。
“咱們現在是把家門閉起來,話可以說得敞亮些。南管你有多大能耐,咱別幹那危險的事,咱沓沓實實的不行嘛?”
“你有你的抱負,這是好事,但你也得惜命啊,命都沒了,你還拿什麼去維護你的公平正義?”
“你忍心看著爹媽哭嗎?”
陶罕文講的話字字鑽進陶文釗的心裡。
人沒了,拿什麼維護正義?人沒了,爹媽咋辦?
陶葉看出了兒子眼中的觸動,於是也開口勸道:
“你爺爺講得沒錯,你爸我也是做公安的,這麼多年,我手下的案子不知道有多少,受到我們制裁的犯人,被正義保護的人民不知道有多少。我們維護的正義是一樣的。”
陶母也開口勸兒子。
“爸爸媽媽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早點成家,過上安穩日子。人民警察也是父母的孩子,對吧?”
“爸,北京這裡的百姓是百姓,外面的就不是了嗎?”
“媽,我是父母的孩子,誰還不是爹媽生下來的?”
陶文釗的兩句發問,相比父母的話,更加深刻。
“爺爺你講的話最沒說服力,三十年前你把我爸和我奶扔家裡,奔赴去了朝鮮。去的時候多少人?回來多少人?我不相信太爺太奶當時沒勸過你。您老自己講,命是不是最重要?”
話音落下,屋內靜得落針可聞。
陶罕文自然知道陶文釗講的是什麼。這個孫子的脾氣與他年輕的時候實在是太太太太像了,他都敢打賭,如果把陶文釗放在1951年,他肯定也會奔赴朝鮮,攔都攔不住的那一種。
而現在的自己,也體會了一次當時家裡人的無奈。
“爸,媽,爺爺,這一次我在宿州抓捕那一名重犯立功的事情想必你們也聽說了,你們大概也曉得那個見義勇為受表彰的青年。但有許多事想必是你們不知道的。”
陶文釗將有關孫梓程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講給了長輩們聽。
從那個夜晚,這個青年來國安大隊“自首”,稱自己砍了繼父二十三刀,之後又提供線索,甚至於堅持要求自己穿上防彈衣,最終救了自己一命,還在抓捕過程中堵住逃犯,一鐵鏟拍碎了逃犯的膝蓋骨。
這些事情他先前都沒有與家裡講過,一個是因為長途的電話很不方便,再有一個就是不希望家裡人擔心。
當長輩們得知陶文釗在任務中中了一槍,是靠防彈衣才倖免於難時,都免不了一陣後怕。
之後陶文釗又把孫梓程接下去發生的事情講給眾人聽。
陶罕文與陶葉夫妻越聽越覺得震驚,甚至於都有些懷疑這些話的真實性。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如何能夠做到這些?
“昨天洪老爺子和我講了,有一個年輕人提醒他家孫子不要住旅館,最後救了他孫子一條命,該不會就是你說的這位小同志吧?這事情可是真的?”
陶罕文聽到孫子的講述,又不由地想起昨天洪家老頭給自己講的事情,自己還不信來著,叫那老頭去找大夫看看腦子……
“錯不了,這事兒千真萬確,洪業成那一晚就是在我的宿舍裡住的,當天凌晨他本來訂的旅館就失火了,現在已經確定了,失火的原因是電線短路,絕對不是人為造成的。”
陶文釗篤定道。
“咦……還真是神了,這世上還真有人能算命不成?”
陶軍文實在是被驚到了,甚至於都有些懷疑。
“爸,這都什麼年代了,你怎麼還相信這些?”
陶葉略有些嗔怪道,雖然親耳聽到兒子這麼講,但他還是覺得這事太荒唐,叫人無法相信。
“我不封建迷信,但我相信擺在眼巴前的事兒!”
隨著老爺子的聲音落下,屋子裡陷入了一片寂靜。
眾人也都聽懂了陶文釗想要講什麼。他口中的這個年輕小夥是一類人的代表,一類遭遇了不公與壓迫,想要反抗的人的代表。
但如果不是陶文釗接手了他的事,如果是別的警員接手了,結果又會是怎樣?
“得,講了這麼老半天,我也懂你的意思了。以後工作上的事,家裡不管你了。但你的人生大事,我們還得要管管。”
陶罕文並沒有被孫子帶偏,既然這條路上說不動他,那麼另外一條路上總得要加把勁。
實際上,他早就想到了孫子大機率不會換工作,前面那些都是鋪墊,接下來的才是正事。
陶文釗一聽,又急眼了。
“不是……爺,你聽懂個啥呀,就我這樣的情況,給人家姑娘娶回家,萬一我要有個啥,那不是耽誤人家嘛。”
“臭小子,你也害怕自己有個啥三長兩短啊?既然這樣,那就更得討個媳婦生個娃了,這樣才栓得住你的心!”
陶罕文沒好氣地忍了他一句。
其實他心裡也怕,但他不好勸,也不想看見他們家從此斷了香火,早點有了重孫子,有一天他自己老死了也能走得安心些。
“再者,你的顧慮也不成立。因為我打算叫你相的那個姑娘也是國安的,是我一個戰友的孫女,脾氣和你一樣一樣的,你倆誰耽誤誰還不一定呢……”
陶文釗倒也是沒想到這一茬,張了張嘴,也講不出話來。
“這事就這麼定了,往後你在北京好好幹著,多的我也不管。再有一個,你說的那個小同志……”
“不管怎樣,他是我們家的恩人,若有機會,帶他來趟家裡,我們要好好感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