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這話說得對，有個響噹噹的牌子，別人想仿都仿不來。”
“註冊商標！”
林衛東的眼神裡，閃爍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光芒。
“我們‘振興’的服裝，也要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標記！”
“以後人家一看到這個標記，就知道這是咱們紅星縣‘振興經營部’出的好東西！”
在這個年代，個體戶想要註冊商標，簡直如同天方夜譚。
大多數人，恐怕連商標究竟是個什麼概念都未必清楚，更遑論主動去註冊了。
李強顯得有些遲疑：“老闆，這……能行嗎？”
“我聽說註冊商標，那是國營大廠才搞的玩意兒，手續麻煩得很，那些條條框框能把人給繞暈了，咱們……”
“麻煩也得搞！”林衛東斬釘截鐵，不容置喙。
“別人不做，我們做，這就是先機！”
“這事兒，宜早不宜遲！”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縣文化館那個略顯落魄的知識分子，王守文，人稱老王。
老王年輕時，也曾是個風雲人物，讀過不少書，寫得一手好文章。
可惜生不逢時，在過往的運動中受了些牽連，如今在文化館看大門，鬱郁不得志。
林衛東之前為了瞭解某些政策，曾向他請教過幾次，知道他肚子裡確實有墨水，對這些“條條框框”的東西，比一般人要精通得多。
第二天，林衛東便提著兩條處理乾淨的鮮魚和一瓶縣酒廠出品的“紅星特曲”，敲開了老王那間堆滿舊書和報紙的簡陋小屋的門。
老王約莫五十出頭，頭髮已然花白，戴著一副瓶底般厚的眼鏡，正對著一本泛黃的《古文觀止》搖頭晃腦地品讀。
見到林衛東，他顯得有些意外，忙放下手中的書，扶了扶眼鏡：“衛東啊，稀客，稀客。快坐，快坐。”
屋裡光線昏暗，瀰漫著一股舊紙張特有的陳舊氣味和淡淡的墨水香。
林衛東將東西放下，沒有過多寒暄，直接開門見山：“王叔，今天來，是想向您請教個事兒。”
“哦？你說。”老王給林衛東倒了杯涼白開，神情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我想給我們經營部的服裝產品，註冊個商標，不知道這章程……”
“商標？”
老王微微一愣，鏡片後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訝異。
隨即，那絲訝異又轉為了然，嘴角甚至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哂笑。
“呵，你小子，心氣倒是不小啊。”
“這年頭，個體戶想搞商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放下茶杯，似乎來了點精神，彷彿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一展所長的領域。
“我跟你說，這商標註冊，歸工商行政管理部門管。”
“按照現在的《商標法》，申請註冊，得提交申請書，寫明商品類別，還要附上商標圖樣。”
“圖樣要求清晰，易於識別，不能用國家名稱、國徽、紅十字這些做標記，也不能有不良影響……”
老王不愧是讀過書的人，說起這些條條框框，果然是頭頭是道。
他從一個積滿了灰塵的木箱子裡，翻出一本皺巴巴的《商標法》小冊子，遞給林衛東。
“喏，你自己先看看，這上面的道道可不少。”
“比如商品分類，服裝屬於哪一類，裡面的小類又是什麼，填錯一個字都可能被打回來。”
正如老王所言，流程確實繁瑣得令人望而生畏。
林衛東翻看著那本薄薄的小冊子，只覺得頭皮一陣陣發麻。
申請書的格式、商品分類的填寫、圖樣的規格，每一項都有著嚴格的近乎苛刻的要求。
比如服裝，究竟是算第二十五類成品衣，還是第二十四類布料？裡面的細分更是複雜如蛛網。
而且，申請一旦提交上去，審批週期漫長得嚇人。
短則數月，長則一年半載，中間還可能因為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原因被打回。
一旦被打回，就意味著一切都得從頭再來。
“王叔，這事兒，我就是個睜眼瞎，還得您多幫忙掌掌眼。”林衛東語氣誠懇，將那瓶“紅星特曲”不著痕跡地往老王面前推了推。
老王瞥了一眼那瓶酒，又看了看林衛東那雙真摯的眼睛，心頭微微一動。
他這輩子，除了那些冰冷的書本，似乎就沒多少人真正看重過他這點“墨水”。
他呷了口茶，緩緩開口道：“行吧，看在你小子這份心氣的份上，我幫你琢磨琢磨。”
接下來的幾天，林衛東一有空閒，便往老王那裡跑。
兩人湊在一起，頭幾乎要挨著頭，對著那本《商標法》逐條逐句地研究。
“商標名稱和圖案，得響亮，好記，還要有點寓意。”林衛東一邊琢磨一邊說。
老王呷了口茶，慢悠悠地接話：“簡潔明瞭，朗朗上口為佳。”
“圖案嘛，不宜複雜，要有獨特性。”
“最好能體現你們‘振興’的意願，又不能太直白，那樣就落了俗套。”
林衛東想到了“振興經營部”的“振興”二字。
也想到了自己立志要讓家鄉父老都過上好日子的那份初心。
他拿起鉛筆，在草稿紙上開始勾勒起來。
“王叔，您看這個怎麼樣？”
林衛東畫了一個簡潔的心形圖案，裡面巧妙地融入了“興”字的變形，外面則用兩片向上生長的葉子託舉著。
“‘心’代表誠心、愛心，‘興’代表振興、興旺。”林衛東解釋道。
“葉子代表生機勃勃，向上發展。”
“名字，就叫‘愛興’或者‘心興’？”
老王扶著眼鏡，仔細端詳著那個圖案，眼神漸漸亮了起來。
“嗯……‘愛興’，‘以愛振興’，有點意思。”
“圖案也算新穎，寓意也好。”
他沉吟片刻，又補充道：“不過，‘愛興’聽起來，略顯柔了一些。”
“服裝，尤其是男裝，還是要有力道才行。”
“而且，‘心’字容易讓人聯想到內衣睡衣之類。”
林衛東點點頭，覺得老王說得確實有道理。
他又在紙上寫下幾個字：“‘鴻星’怎麼樣？”
“鴻鵠之志的‘鴻’，紅星縣的‘星’。”
“既有我們地方的印記，又有遠大的志向。”
“或者，直接就叫‘振興’牌？”
老王捻著稀疏的鬍鬚：“‘鴻星’不錯，大氣。”
“但‘星’字已被不少品牌佔用，獨特性稍欠火候。”
“直接用‘振興’，又顯得太直白了，缺乏一些設計感。”
兩人反覆推敲，設計了好幾個不同的方案。
有以飛鳥為靈感的，有以火焰為元素的，還有直接用“振興”二字做藝術變形的。
老王甚至翻出了幾本珍藏的舊畫報和碑帖拓片，從中尋找設計的靈感。
他一開始對林衛東一個“個體戶”如此大費周章地搞商標，多少是有些不以為然的，覺得這純粹是瞎折騰。
可看著林衛東那股認真的勁頭，那種對未來篤定的規劃，甚至為了一個圖案的細節和他爭得面紅耳赤，他那顆沉寂已久的心，也漸漸被點燃了。
這年輕人，不簡單！
他彷彿看到了某種蓬勃的新生力量，正在這個古老的縣城裡悄然崛起，勢不可擋。
最終，在一次激烈的討論中，林衛東望著窗外河面上緩緩駛過的小火輪，腦中靈光一閃！
“王叔，船！帆船！”
“乘風破浪，揚帆起航！”
老王眼睛驟然一亮：“好！”
“‘起航’，寓意你們的事業從此揚帆遠行，一往無前！”
“圖案就用一艘簡潔的帆船，帆的形狀可以巧妙地融入一個‘興’字，或者‘振’字的偏旁！”
林衛東大喜過望，立刻在紙上勾勒起來。
一艘線條流暢的帆船破浪前行，主帆高高揚起，巧妙地變形為一個向上的“興”字。
“就它了！”林衛東一拍大腿，果斷拍板。
“商標名‘啟航’，圖案就是這乘風破浪帆！”
“王叔，您真是我的諸葛亮啊！”
老王捋著鬍鬚，露出了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好說，好說。”
“不過，也得準備一個備選方案，以防萬一。”
於是，他們又精心設計了一個名為“愛心織造”的商標。
圖案是一個由兩隻手呵護著一顆心的變形，心形中間是精巧的紡織紋路，主打溫馨和品質，作為女裝或童裝的備選。
準備好厚厚一沓申請材料後，林衛東親自跑了一趟省城工商局。
省城的衙門，門檻自然更高，臉也更冷。
負責商標註冊的辦公室裡，幾個工作人員有的在悠閒地織毛衣，有的在慢條斯理地看報紙。
對林衛東遞上的材料，只是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
一個年約四旬，燙著時髦捲髮的女辦事員接過材料，粗略地翻了翻，便開始不耐煩地指出一堆問題：
“申請書這個地方格式不對，回去看清楚範本，重填！”
“商品分類不明確，你們這服裝到底是屬於哪一類？男裝女裝童裝？襯衫還是褲子？自己回去查清楚《商品分類表》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