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斜對面的“振興電子”呢？
那些鮮亮的晃眼、新潮得讓人看不懂的衣服，價格貴得離譜，卻有人搶著要！打破頭都要買！
以前，王明也覺得那些花裡胡哨的衣服是“奇裝異服”，是歪門邪道，上不了檯面，老百姓過日子，圖的就是一個實在耐用。
可現在，“振興電子”用那實打實的、火爆的銷售額，狠狠地抽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原來，不是大家不喜歡！
而是以前根本沒得選！
原來，“時髦”這玩意兒，真能變成錢！
而且是能變成大錢！
這種認知上的劇烈顛覆，讓王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被壓抑著的興奮！
他絕不能眼睜睜看著這股能帶來財富的潮流，從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林衛東並沒有沉溺於零售帶來的初步成功。
這點銷量，對於他腦海中構想的龐大服裝版圖來說，不過是毛毛雨罷了，甚至連開胃小菜都算不上。
他再次叩響了縣供銷社趙紅梅科長辦公室的門。
這一次，他手裡提著的，不再是散發著冰冷科技感的電子產品。
而是幾件精心挑選、用乾淨紙張包裝得整整齊齊的南方時裝，其中就包括那件最受歡迎的大紅碎花連衣裙的同款不同色樣品——一件柔和的粉色碎花連衣裙。
“趙科長，您看，這是我們經營部最近嘗試引進的新產品，南方那邊最新款式的服裝。”
林衛東將那件疊得方方正正的粉色碎花連衣裙，雙手遞到趙紅梅面前，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想著供銷社這邊也有服裝櫃組，規模大，顧客多，就特意拿來給您看看，看咱們兩家的合作，能不能再拓展一下領域？”
趙紅梅拿起那件連衣裙，眼神先是閃過一絲驚豔，隨即恢復了職業性的審視。
她仔細看了看面料的質地和縫製的做工，又瞥了一眼林衛東同時帶來的喇叭褲樣品，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但很快就轉為了然。
“可以啊，小林同志。”趙紅梅放下衣服，手指在略顯陳舊的辦公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發出規律的嗒嗒聲。
“你這腦子轉得可真夠快的！電器那邊搞得風生水起，這麼快就又盯上服裝這塊大蛋糕了？”
她的神情恢復了慣有的沉穩，帶著一種體制內幹部特有的審慎。
“東西確實是好東西，夠新潮，夠大膽！說實話，我們供銷社的服裝櫃組那邊，也不是沒想過進點新花樣，活躍一下市場，但是……”
她微微蹙起了眉頭，語氣變得有些為難。
“你也知道，我們供銷社是國營單位，採購流程有嚴格規定，條條框框特別多。這種不是計劃內調撥、款式又太‘前衛’的服裝，要大批次進貨，審批起來非常麻煩，風險也很大。”
“而且，”她抬眼看了看林衛東，“這個價格……”
顯然，關於“振興電子”那邊服裝天價的訊息，也已經傳到了她的耳朵裡。
林衛東心中瞭然，這才是最正常的反應，完全在他的預料之中。
“趙科長，您的顧慮我完全理解。”林衛東順勢接話，態度放得非常誠懇。
“我也沒指望一下子就能給供銷社大批次供貨，那不現實。”
“我的想法是這樣，”他身體微微前傾，語氣真摯，“能不能先少量提供幾件樣品，比如三件、五件，就放在你們服裝櫃組最顯眼的位置，試著銷售一下？或者，哪怕只是掛在那裡做個樣品展示也行。”
“我們不佔用供銷社一分錢的資金，貨款可以等賣出去了再結算。如果萬一賣不出去，我們自己負責收回，絕不給供銷社添任何麻煩，也不會讓您難做。”
“就當是……給咱們縣的老百姓，多提供一個看新鮮玩意兒的選擇，也順便看看市場的真實反應，您覺得怎麼樣？”
這種幾乎是零風險、姿態又放得極低的提議，再加上之前電子產品合作打下的良好基礎，以及林衛東頭頂上那塊“振興經營部”的集體企業牌子……
這一切，讓趙紅梅有些意動了。
她沉吟了片刻，手指停止了在桌面上的敲擊。
“……你這個提議，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她終於鬆了口，但依舊十分謹慎，立刻加上了限制條件。
“不過，只能先放幾件試試看效果，量真的不能多。而且，位置要放在角落，不能太顯眼，影響不好。”
“沒問題！太感謝趙科長了！您放心！”林衛東心中一喜，臉上卻保持著平靜。
這已經是巨大的突破了！
能在供銷社這個官方銷售渠道里，哪怕只是佔據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作為展示位，其本身就是一種無形的成功，更是對商品信譽的一種強力背書！
就在林衛東按部就班地推進他的服裝銷售計劃，並開始琢磨著如何催促遠在省城的錢德福加大供貨量、豐富款式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主動找上了門。
來人竟然是王明。
這位“時代服裝店”的老闆，竟然親自來到了“振興電子”的店裡，指名道姓要找林衛東。
彼時，林衛東正和陳默在店裡盤點剛剛銷售一空的喇叭褲記錄，商量著補貨的事情。
看到王明略顯侷促地走進來，林衛東心裡閃過一絲意外，但還是立刻放下手裡的賬本，客氣地迎了上去。
“王老闆，真是稀客啊，快請坐，快請坐。”
王明環視了一圈店內的陳設，目光在那幾個空蕩蕩的衣架上短暫停留了一下，眼神複雜。
他沒有過多寒暄，直接開門見山，臉上帶著生意人特有的精明，以及幾分再也掩飾不住的熱切。
“林老弟，你店裡那些南方的衣服，賣的是真他孃的火啊！”
林衛東心中瞭然，看來這位是被徹底刺激到了。
“王老闆過獎了，就是瞎折騰，弄了幾件回來試試水，沒想到大家還挺給面子。”他不動聲色地應付著，語氣謙虛。
“試試水？”王明立刻擺了擺手，身體微微前傾，幾乎要湊到林衛東面前，語氣急切地切入正題。
“林老弟，咱們都是明白人，開啟天窗說亮話。你那些衣服，我看準了！這玩意兒是真能來大錢！”
“咱們之前合作電子產品，一直挺愉快的，你看……”
他頓了頓，仔細觀察著林衛東的反應，然後深吸一口氣，丟擲了一個極具誘惑力的條件！
“服裝這塊肥肉，能不能……也帶哥哥我玩玩？”
“我知道你進貨肯定也要本錢，路子恐怕也不容易搞到。這樣！”王明一拍大腿，顯得十分豪爽，“你給我供一批貨，款式你說了算，數量咱們可以商量著來，我先給你預付一半的貨款！你看怎麼樣？”
預付一半貨款！
在這個普遍賒賬、三角債橫行、現金為王的時代，這簡直是石破天驚的提議！
這不僅僅顯示了王明孤注一擲的魄力，更表明了他對這批南方服裝市場前景的極度看好，以及想要和林衛東深度捆綁、合作共贏的強烈意願！
林衛東的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
王明的“時代服裝店”在縣城經營多年，地理位置優越，客流量穩定，如果能將他發展成為自己的分銷渠道，確實能夠快速擴大銷售規模，搶佔市場。
更重要的是，王明竟然願意預付貨款！
這筆錢，對於目前極度渴望資金，想要擴大經營規模、打通上游供應鏈的林衛東來說，簡直就是雪中送炭！是解燃眉之急的救命錢！
“王老闆快人快語，果然是做大事的人！”林衛東臉上瞬間綻放出真誠的笑容，他站起身，主動向王明伸出了手。
“既然王老闆這麼有誠意，看得起我林衛東，那這個合作，我沒有理由拒絕！”
“錢的事好說！貨源的事情，我來想辦法解決！”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很快，他們就口頭達成了一項新的合作協議：林衛東負責提供部分南方時裝貨源，放在“時代服裝店”進行銷售，王明負責店鋪運營和銷售，利潤按照事先約定的比例進行分成。
並且，王明當場就從隨身攜帶的包裡，點出了一沓厚厚的現金，作為第一批貨的預付款，硬是塞到了林衛東的手裡。
送走了興奮不已、彷彿已經看到財源滾滾的王明，林衛東掂量著手裡那沉甸甸的一沓鈔票，又轉頭看了看牆角那片雖然暫時空置，但依舊吸引著零星顧客好奇目光的服裝區域，心中思緒如潮水般翻騰。
服裝生意的開局，比他預想的還要順利，甚至可以說是火爆。
零售端一炮而紅，供銷社的官方渠道也撕開了一道口子，現在又拉來了王明這樣一個有實力、有地盤的合作伙伴，還提前解決了一部分啟動資金的問題。
一切似乎都在朝著最完美的方向發展。
但林衛東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清醒，甚至感受到了一絲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