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子哥跪在地上。
身上的衣裳,已然沾滿塵土。
原是鮮亮奪目的織金緞子,此刻也黯然無光。
他抱住範清越的大腿。
手勁兒緊得,像是要把那布料捏出印來。
額頭磕在青磚上,一聲又一聲地叩頭。
嘴裡不斷念道著認錯之語。
額角破了,血混著汗,在臉上拖出一道道紅痕。
他的眼淚,也是真的流下來了。
哭得像個孩子。
聲音嘶啞。
“我……我再不敢了!”
“以後絕不再欺壓百姓!”
“請陛下饒我一命!”
可話雖如此,他眼裡卻藏著惶恐與不甘。
那不是悔過。
而是怕死。
這時候。
王啟年走來,手中捧著一張紙,神情肅穆。
他走到範清越跟前,微微躬身,將那罪狀遞上,語氣不急不緩。
“陛下,這些都是經過查證,確鑿無疑的罪行,範公子所犯,皆列於此。”
範清越接過。
略略掃了一眼。
眉頭未動,眼神卻冷了幾分。
他隨手一揚,將那罪狀丟在地上。
彷彿那紙頁,不過是片枯葉。
“你自己看吧,有哪條不符合?”
他說這話時,語調平靜,卻如冰水般透骨。
公子哥連忙低頭,去撿那張紙。
雙手顫抖。
幾乎拿不穩。
他逐字讀去。
臉色由驚轉白,由白轉青。
嘴角抽搐幾下,想辯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原來那紙上所書,件件皆實。
連他藏匿田契、強搶民女、私設牢獄等隱秘之事,也都寫得明明白白。
他抬頭望向範清越,眼中已有絕望之意,只是口中喃喃:
“饒命……陛下饒命啊……”
他忽然想起什麼。
猛地撲到範清越腳邊,抱著他的鞋面,哽咽著喊道:
“陛下,我……我也姓範,我是范家人,您是我的親族,求您饒我一命!”
聲音淒厲。
幾乎撕心裂肺。
範清越仍是一言不發,只是目光微動。
似在思索。
就在此時,若若已悄然上前一步。
她身穿玄色長裙,腰間並無配劍可拔,唯有一雙利爪,寒光凜冽。
她動作極快。
如同狸貓撲鼠。
左手扣住公子哥後頸,右手一揮,利爪劃過咽喉。
鮮血迸濺如霧。
染紅了那張尚未閉上的眼睛。
四下一片死寂。
百姓們原本還跪在遠處,此時紛紛伏地。
頭也不敢抬。
有的甚至將臉貼在地上。
生怕被這血腥氣沾上半點。
他們本以為,皇帝會網開一面。
畢竟那公子哥姓範,與聖上同宗。
誰知,竟說殺就殺,毫無猶豫。
那一抹血跡順著石階緩緩流淌。
彷彿映照出了人心最深處的恐懼。
範清越環視四周,神色不動,只淡淡開口:
“凡與此人有關者,無論何人,不論姓氏,一律查辦,不得姑息。”
命令既出,御林軍立刻出動。
數十騎從街口衝出,馬蹄聲震耳欲聾。
百姓們聽聞此言,這才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繼而齊聲高呼:
“陛下萬歲!陛下萬歲!”
那聲音滾滾如雷,夾雜著敬畏與畏懼。
也夾雜著一絲久違的希望。
有人低聲議論:“原來真龍天子,是這般模樣。”
也有人說:“范家的人他也殺,這才是真正的公道。”
範清越站在高處。
風吹動他的袍袖。
身影孤傲如松。
他沒有再多看一眼地上的屍首,也沒有理會百姓的呼號。
只是緩緩轉身,留下一道深不見底的背影。
……
……
範清越、範建、範思轍與柳如玉四人,圍坐於亭中。
石桌之上,牌九橫陳,燈影斜斜。
桌上燈火映得眾人的臉忽明忽暗。
彷彿人心亦隨光影搖曳不定。
範思轍年少氣盛,手運頗佳。
連贏數局,眉飛色舞,嘴角含笑。
似春風得意馬蹄疾。
範建則面色沉穩,手中牌九翻來覆去,卻難掩眉間愁緒。
範清越似乎早已看透這局中勝負,不過是浮雲。
柳如玉身著素衣,雖已年過三旬,卻仍風韻猶存。
她輕輕一笑,言語柔和。
“今日之事,望諸位謹記。”
範清越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卻字字千鈞。
“自家人,切莫做出那等貪贓枉法、欺壓百姓之事。
若有一日,家中有人犯下此等罪孽,我必親手清理門戶。”
此言一出,滿座皆靜。
範建忙拱手應道:“陛下所言極是,我日後定當嚴加管教手下之人,絕不敢有絲毫懈怠。”
柳如玉亦點頭附和:“我母族那邊,向來安分守己,斷不會做出違法亂紀之舉。”
範思轍聽得心不在焉,正忙著收拾贏來的銀兩。
一邊笑道:“大哥未免太認真了些,咱們今天是打牌取樂,不是開堂審案。”
範清越淡淡一笑,並未多言。
夜深露重。
庭院寂靜無聲。
範清越回到房中。
屋內一片漆黑,只有窗縫透進一線月光,映在床前的木地板上。
他輕輕推門而入。
尚未點燈,忽覺手腕一緊。
竟是若若從床上悄然起身,伸手將他拉近。
她身穿輕紗睡衣,髮絲微亂。
唇邊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卻不言語,只是輕輕吻了上去。
那一吻溫柔至極,如同春日細雨落在心頭,悄無聲息地浸潤開來。
她的唇,溫軟如初綻的桃花,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香。
像是舊夢迴響,又像久別重逢。
範清越原本心中鬱結,此刻卻被這一吻輕輕拂去。
彷彿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只剩下兩人的心跳,在夜色中緩緩……交織。
若若的手撫過他的臉頰。
指尖微涼,卻又帶著一種溫柔溫度。
她並未急躁,而是緩緩地、細緻地親吻著他。
像是怕驚擾了這一刻的寧靜。
又像是想將這短暫的溫柔深深烙印在心底。
良久,她才微微退後,靠在他懷中,輕聲道:
“哥,我真的好愛你”
範清越低頭看著她,目光柔和了幾分,低聲道:
“你怎麼還未歇息?”
若若笑了笑,眼角彎起一道淺淺的弧度:
“等你。”
屋外月明星稀。
夜風輕拂竹林,沙沙作響。
屋內無燈,卻並不黑暗。
月光透過窗欞灑落進來,映照在若若的臉龐上。
顯得格外清麗動人。
兩人在這靜謐之中,誰也沒有再開口。
彷彿所有的言語,在這沉默裡都已足夠。
翌日。
林婉兒過來時,見若若並未扶牆而走,頓時驚奇不已。
“若若,你好生厲害,回頭教教我可好?”林婉兒臉紅著說道。
“好。”若若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