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人長尾新八郎顯長、參見遠江守慶賴殿下!”一見面,那文士便客客氣氣的朝林政行了一禮!
“長尾顯長?!!”聽到這個姓氏,林政直接脫口而出:“越後長尾氏?”
也難怪林政如此激動,實在是越後長尾氏太有存在感了,他們的家督長尾景虎、便是日後的軍神——上杉謙信!
不過,出乎預料的是,長尾顯長鄭重的搖了搖頭:
“非也,受古河公方之委任、吾家世代為御料所——下野足利莊之代官,是為足利長尾氏;
不過,家祖長尾景忠與越後長尾氏之祖長尾景恆乃同胞兄弟,是以…兩家關係倒也還算密切;
不知…殿下突然問及此事,莫非是有什麼故人、出身越後長尾氏?”
足利長尾氏?跟越後長尾氏還是親戚?
別的不好說,但攀親戚的本事、這個長尾顯長絕對了得!
想想看,足利莊只是鎌倉郡下面的一個村莊;按理說,他們就算不叫“下野長尾氏”、也該叫“鎌倉長尾氏”才對;
可他們偏偏自稱“足利長尾氏”,這換成不知情的,沒準還會以為…他們是足利家的一門眾呢?
至於跟“越後長尾氏”是親戚,誰知道是幾百年前的親戚?在這種“父慈子孝”的年代,誰還拿這種親戚當回事?
可長尾顯長卻說的理直氣壯,還一本正經的反問自己、是不是認識越後長尾氏的人?
若是自己真告訴他某個人名,沒準這傢伙還能再胡謅一通、繼續攀關係來搏自己的好感呢?
思及此處,林政自然不再延伸,只是尬笑著擺擺手、便岔開話題:
“本殿只是一時興起、隨口一問,顯長大人莫怪;
話說回來,前日本殿去“策論”賽場處視察時,閣下當時寫的文章是…”
“《武家要略》!”
長尾顯長立刻從懷中摸出一卷略微發黃的文書,恭恭敬敬的奉到林政面前來:
“這是鄙人昨晚在宿屋重新謄抄的,文稿略帶潦草、還望殿下海涵!”
重新謄抄的?難怪這紙張微黃呢?敢情是手頭有點緊、買了便宜的紙張進行謄抄?
不過…這態度還是極好的!
比起那揣著稿子直接過來的北野定實,長尾顯長明顯就穩妥多了:
他參賽的文稿正常上交,那就還有勝出領賞的機會;
而重新謄抄一遍、又可以在自己這兒刷刷好感,又增加了他勝出領賞的機率!
如此看來,十足的官場老油條!
萬千思緒閃過,林政還是伸手接過他遞來的文稿,緩緩攤開、細細的閱讀起來。
開篇部份,與林政之前看到的也是大同小異。
先吹捧土岐氏的輝煌歷史,再對照他們的衰敗、以此來論證他的論點:現在的土岐氏對幕府“不夠忠誠”!
有趣的是,後文裡頭、他並未用長篇累牘來說明土岐氏應該如何向幕府效忠,反而是強調向幕府效忠能獲得何等好處?
首先,自然是恢復土岐氏曾經的“三職七頭”之身份,甚至還可以恢復他們在越前跟尾張的守護職!
其次,如果他能匡扶古河公方、讓其擺脫後北條家的控制,甚至有機會成為關東侍所所司!
“嗯?”林政差點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古河公方?!!”
反覆確認兩遍後,林政只覺得感覺自己腦袋尖尖的:這怎麼說到古河公方去了?這劇本明顯不對啊!
自室町幕府成立之初,由於足利家的大本營就在關東地區,足利尊氏便把關東視為京都幕府的基本盤;
為此,在成立幕府後,他便在同一時期成立了鎌倉公方,由弟弟足利直義坐鎮關東地區;
後來尊氏與直義兄弟反目,尊氏在殺死弟弟後、便又安排了次子足利基氏出任鎌倉公方、繼續鎮守關東。
然而,在足利尊氏死後,憑藉著手中掌握的強大力量,鎌倉公方開始尾大不掉、甚至覬覦起京都的將軍之位;
到後面,甚至還出現幾代鎌倉公方千方百計上洛、最終與幕府將軍決戰於京都的局面!
結果不出預料的,鎌倉公方輸了,並被迫將居城遷移到古河、成為了古河公方;
這還沒完,連他們在關東地區的權柄也被砍掉一半、分給了幕府將軍另立的“堀越公方”!
換而言之,此時的古河公方根本代表不了整個關東地區,更別說、美濃本就不屬於關東地區…
更致命的是,此時的古河公方已經是後北條家的傀儡了,他又憑什麼授予自己關東地區的權柄呢?
“咳…咳咳!”
長尾顯長老臉先是微微一紅,隨即便又清了清嗓子、強撐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殿下問得沒錯,鄙人說的…正是古河的公方殿下!
殿下想想看,土岐氏源出清和、昔日又位列‘三職七頭’,乃是足利一門之武家棟樑!
只可惜,自那三代將軍足利義滿上位後,對土岐氏之打擊、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
以至於土岐氏衰落至此,即便殿下您自己、恐怕也難以助土岐氏再創輝煌吧?”
說到這裡,他先是搖頭嘆氣、露出幾分遺憾的神色,隨即又話鋒一轉、慷慨陳詞道:
“然則…花有重開日!眼下、便是殿下您重振土岐氏的大好機會!
如今公方殿為北條氏所挾持,號令難出居城;關東諸豪如佐竹、裡見、宇都宮、結城等又自私自利、不堪大用;
若殿下能念及舊誼、以美濃之力助公方殿重掌權柄,鄙人敢以人頭擔保、公方殿一定會給您一個幕府重職!
屆時,莫說振興土岐氏、收回越前及尾張兩地之守護,便是那關東管領之位,也未嘗不可一覬呀?”
好傢伙!
見過忽悠的,就沒見過這麼能忽悠的!
剛剛還只是侍所所司之位,現在連關東管領都敢拿出來吹了?再讓他吹下去、怕是要請自己去古河當公方了吧?
林政連忙抬起手來,一把止住他後面的話:
“且慢!顯長大人,您只是足利莊的一位代官,您讓本殿如何相信…您可以代表古河公方殿下呢?”
“不不不!您…您誤會了!”長尾顯長連忙擺了擺手、一臉認真回道:
“鄙人不僅是足利莊的代官,還是足利學校的教習,負責指導藤氏殿下學習《諸法度》及儒學經典。”
藤氏殿下?哦!是古河公方足利晴氏的長子——足利藤氏啊!
想到這兒,林政眼珠子頓時又是一轉:
沒想到,這長尾顯長不僅是個大忽悠,還是個學富五車的儒學大佬?還通曉幕府的《諸法度》?
再想想,他區區一個教習,卻還不辭辛苦的跑來美濃、替古河公方來遊說自己,也算是難得的忠臣了;
而這樣一個集忽悠與忠心於一體、又有學識又懂得官場的老油條,可不正是自己最欠缺的人才嘛?
這樣的人才,跟著古河公方就太浪費了,還是留下來、為自己的大業發光發熱吧!
當即,林政便再度開口:“倒是沒想到、顯長大人還是學富五車的大儒?實在是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長尾顯長連忙擺擺手,一臉謙遜的看著林政:“那不知…殿下對鄙人方才所說的?”
“您說得對!這匡扶幕府、協助公方殿下重振幕府威嚴,乃是我土岐氏不可推辭的重任!”
林政拍了拍胸膛,等長尾顯長臉上露出喜色,他才毫不猶豫的、又是話鋒一轉:
“不過…如今美濃初定、百廢待興,本殿便是有心相助公方殿下、也無力出兵相模;
不如這樣,您替本殿修書一封、請公方殿下暫且忍辱負重,待本殿穩住局面、必率大軍前往助他,如何?”
“啊?這…這…”長尾顯長臉色頓時一僵:“這…那…殿下,您這…美濃的局面、不是穩定下來了嗎?”
“穩定下來?不不不!”林政立刻把頭搖成撥浪鼓:
“如今的美濃,內有齋藤義龍叛上作亂、外有尾張織田家、越前朝倉家虎視眈眈,可謂是內憂外患;
此外,領內豪族暗流湧動、武士們也各存心思,讓本殿處處捉襟見肘、難以作為;
也正因此,本殿才會召開這文武大會,希望能吸引到各項人才、助本殿早日重建秩序…”
說完,林政又將目光投向他、裝作一副苦惱的模樣:
“只可惜…本殿麾下都是些只知道上陣廝殺的莽夫,卻無人能為本殿定下法度、使領地重歸安定…”
“定下法度?”長尾顯長一聽,頓時露出古怪神色:“殿下,您為何不直接採用幕府《諸法度》呢?”
“本殿倒是想啊?可本殿也不知曉、這幕府《諸法度》都有哪些條例…”
林政搖頭晃腦一番,猛的、又露出後知後覺的驚喜之色:“等等!顯長大人,您方才說…您負責教導儒學跟?”
“《諸法度》。”長尾顯長立刻挺直腰板:“若殿下有需要,鄙人可修書一封、從足利學校中著人抄錄一份送來。”
“抄錄?不不不,這來來回回送信多耽擱時間?便是本殿等得起,公方殿下也等不起啊?”
林政一臉凝重的搖了搖頭:“不如這樣,便由您…來幫本殿修繕這美濃《諸法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