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硃紅宮牆內,一株牡丹早已枯敗,昨夜的小雪積滿枝頭。
一人行色匆匆,路過那株牡丹時,蹭落了滿枝的積雪。
衛王知道後宮這位馮太后正值虎狼之時,又生性放蕩,身邊養著面首十數人。
他想做一個名留青史的權臣,所以極少踏足後宮。
但這次不同,慕容伏羅以皇帝名義下的這封詔書實在太過反常。
按理說當朝天子出席的祭典,起碼要提前半年做準備。
可慕容伏羅這段時間深入簡出,竟不聲不響間就在鷹伏澗備下了皇家祭典的所有事宜。
此事太過突兀。
今早慕容伏羅剛剛來面見過馮太后,所以他不得不來詢問今早的情形如何。
暖閣內,馮太后抱著小皇帝憂心忡忡的坐在軟榻上。
宮女輕聲走來,
“稟太后,衛王求見。”
馮太后猛地抬頭,
“快!讓他進來!”
慕容伏羅如今大權在握,權傾朝野。
衛王被徹底架空,馮太后也變成了後宮中的擺設。
因為有共同的敵人,昔日的仇敵,已變成了盟友。
見衛王走進門,馮太后急忙放下小皇帝,站起身迎上去,
“衛王!”
衛王站住腳步,向小皇帝施了臣禮,站起身向馮太后問道,
“那老匹夫今早來覲見時說了什麼?”
馮太后早就慌的六神無主,靜下心仔細回憶了一下,
“他說,如今社稷動盪,正是因為天子無德,百官失職,所以才遭天譴。”
“要在鷹伏澗舉行祭天大典,讓天子向上天罪己,祈求社稷平安。”
祭天大典...
向天罪己...
這番說辭明顯只是藉口。
衛王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轉身向外走去。
“衛王!”
馮太后一把拉住他衣袖,語氣近乎哀求,
“哀家從早上到現在一直心神不寧,我們孤兒寡母如今困守後宮,只能...只能依仗你了。”
衛王輕輕扯回衣袖,微微點頭,轉身走出宮外。
他一出宮門,便上了馬車,在鄴城內兜轉一陣,忽然一咬牙,吩咐車伕,
“去獨孤府。”
獨孤如願多年來一直是衛王的左膀右臂,深得他信賴。
哪知自從慕容伏羅得勢以來,獨孤如願便忽然疏離了衛王,專心陪在慕容伏羅左右。
衛王對他的背叛十分痛恨,可如今形勢所迫,不得已只能選擇向他低頭。
鄴城的冬天氣候嚴寒,街上鮮有行人,可此時獨孤府門前卻顯得頗為熱鬧。
許多拿不準祭典是什麼意思的官員,都帶著見面禮來到這,想探一探獨孤如願的口風。
哪知知客的門房只回了一句話,
“獨孤大人偶感風寒,臥病在床,恕不見客!”
眾官員不死心,依然頂著寒風,瑟瑟發抖的等在門前。
陸遮在這群人中,見到個熟悉的身影,元夜。
他在童謠案中保住了一條命,卻也失了權勢,只做了一名小小的御林軍校尉。
“陸大人!”
見到陸遮,元夜滿臉堆笑,急急忙忙的跑來。
陸遮抬頭看了看獨孤府緊閉的大門,
“太常大人閉門不見客?”
元夜在門口等了太久,凍得手腳發麻。
向手心哈著熱氣,
“說是病了,正在調養,不便見客。”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這時候病了。
傻子也看得出來,他是故意躲著這些人。
陸遮收回目光,點頭道,
“既如此,我也不去叫門了,告辭。”
說著便要轉身離開。
“陸大人!”
元夜急忙拉住陸遮,把手裡給獨孤如願準備的見面禮一股腦舉到陸遮面前,
“若是大人打聽到什麼事情,還煩請告訴下官一聲,下官感激不盡!”
陸遮剛要推辭,見到轉角處停下一輛馬車,抬腳便向馬車走了過去。
“陸大人!陸大人!”
見陸遮竟然走了,元夜急忙追了兩步,忽然也見到了那輛馬車,猶豫片刻,終究不敢跟上去。
“衛王。”
陸遮在馬車前躬身抱拳。
衛王撩開車簾,低聲道,
“上來。”
兩人在車中低語一陣,馬車便緩緩而行,停在獨孤府的後門。
門房收了帖子,不一會,後門悄悄開啟,衛王和陸遮兩人走了進去。
“衛王,陸大人。”
獨孤如願神采奕奕,哪有半點生病的樣子。
三人在書房坐了許久。
獨孤如願口風極緊,無論衛王如何詢問,他也只說自己毫不知情。
衛王無奈,只得離開獨孤府。
見馬車走遠,獨孤如願忽然一伸手,從管家手裡拿過一本道經,遞給陸遮,
“陸大人,此乃道家經典,專講長生之事。”
“還請大人近日靜坐家中,仔細鑽研這本經書,必得長生之法。”
陸遮盯著那本道經,目光一凝,接在手裡,抱拳道,
“多謝太常大人。”
獨孤如願輕笑一聲,
“俗話說法不傳六耳,傳經一事,不可外傳。”
陸遮再次抱拳施禮,離開獨孤府,踏著滿街積雪,回到了自己府邸。
剛一進門,韓如晦正等在門口,忙問道,
“如何?”
聽陸遮說完,韓如晦輕輕翻開那本道經,
“他的意思是不讓陸君去這祭典。”
陸遮沉思片刻,抬頭見到凰兒正笑意盈盈站在長廊下望著自己。
陸遮微笑道,
“凰兒,準備一下,咱們一會出城去臥龍山禮道,今夜就住在山上了。”
忽然想起元昭與蕭統。
雖然以這兩人的身份,不太可能收到參加祭典的詔書,可他終究放心不下,
“刀疤臉,去找元、蕭二位公子,約他倆與咱們同去。”
臥龍山頂,霧凇成林。
紫霄觀收了香火,為陸遮等人安排下住處。
陸遮真的就閉門坐在房中,安心翻看起道經,連晚飯都是在房中吃的。
臥龍山的冬夜,靜的一片死寂。
陸遮房中,只亮著一盞昏暗的蠟燭。
凰兒正俯首在他腰間。
忙了一陣,凰兒抬起頭。
鬢釵微亂,媚眼含春,伸出一根小指抹了抹嘴角,柔聲道,
“主人今夜,似乎興致不高。”
陸遮輕輕拍著手邊的道經,
“長生之法...”
抬眼看向忽明忽暗的燭火,輕聲喃喃,
“有他在,我安得長生?”
夜色越來越濃,鄴城中的百姓早就熄了燭火,慕容伏羅書房的桌上,卻還點著一盞燈,
“都準備妥當了?”
慕容麟滿頭銀髮,面無表情站在桌前,
“拓跋渾已安下了營寨。”
燭光在慕容伏羅的臉上明滅。
他攪亂六鎮,佈局幽州,設計衛王。
如今大事將成,終於忍不住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