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薊武帝滅了後燕,統一北朝,定都鄴城。
半月以來,陸遮跟著慕容伏羅日夜兼程,終於到了皇都。
這座北朝第一都的巍峨輪廓,此時正倒映在陸遮眼中。
青灰色的城牆高聳矗立,三重簷歇山頂的朱明門高懸城樓,子母闕臺分列兩側。
百年皇都底蘊深厚,龍驤虎步,如盤龍臥野。
一隊人馬老早便等在城門前,遠遠見到慕容伏羅,一個長相俊朗的中年人笑著策馬迎了上來,
“老慕容!”
慕容伏羅跳下馬車,上前躬身施禮,
“一別許久,兄長風采不減。”
陸遮見兩人似乎十分熟悉,湊到劉靈生身邊,
“這人是誰?”
劉靈生瞥了一眼陸遮,低聲道,
“他叫獨孤如願,是刺史大人的結拜兄長,官拜太常,乃是幷州豪族。”
獨孤如願拉著慕容伏羅,一路說笑著走向馬隊,
“我在這等了快一個時辰,就是為了能先選幾匹良駒。”
北朝人人尚武,皇都裡的豪族更是把寶馬良駒視若珍寶。
慕容伏羅投其所好,常年從柔然、河西兩地尋覓好馬,入秋時再帶到鄴城,送給一眾豪族官員。
所以這些人一見到慕容伏羅,便喜出望外,人人都將他視作好友。
獨孤如願轉了兩圈,挑了幾匹河西馬,忽然見到了颯露紫,頓時雙眼放光,
“這可是匹難得的寶馬!”
說著伸出手,想要摸摸馬頭。
颯露紫猛地噴了一聲鼻息,躲開他的手,甩頭擺尾顯得十分暴躁。
陸遮一把拉住韁繩,抱拳道,
“在下這匹馬性子頑劣,別傷到大人。”
慕容伏羅拉過陸遮,笑道,
“兄長,這是我麾下校尉,陸遮。”
獨孤如願“哦”了一聲,
“柔然人說的六鎮屠夫便是你了?”
想起柔然外史提起陸遮時哭喪臉的樣子,讚道,
“好手段!夠狠辣!配得上這樣的好馬!”
陸遮笑道,
“大人謬讚了。”
見過了面,獨孤如願拉著慕容伏羅走進朱明門。
城內商賈雲集,人聲鼎沸,隨處可見林立的高樓酒肆。
中軸街以巨大的青石鋪成,寬闊平坦,慕容伏羅帶來的百餘匹馬隊走在上面,也絲毫不顯擁擠。
林小奴挑開窗簾,悄悄探出頭,空濛的眸子好奇的四處眨著。
陸遮放慢腳步來到馬車旁,看著林小奴應接不暇的樣子,笑道,
“等一會安頓好了,咱們四處轉轉。”
大隊人馬沿著鳳翔大街拐進了一處岔路,走了沒多久便到了獨孤如願的府邸。
他既是幷州豪族又是九卿之一的太常,府邸自然非同凡響。
前後共有七進庭院,如沒人領著,陸遮幾乎走丟了路。
雖然府邸佔地寬廣,奢靡華貴,可獨孤如願的書房卻在一處僻靜的偏院。
書房裡佈置的簡單整潔,古樸雅緻。
慕容伏羅與獨孤如願在桌前對面而坐,
“那件事確認了麼?”
獨孤如願伸過茶壺,斟了杯茶,
“太醫令還在找機會試探,暫時不能確定。”
慕容伏羅一向以笑面示人,此時竟露出陰沉的神色,
“馮太后為了奪權,真能幹出這樣荒唐的事?”
獨孤如願低聲笑了笑,輕輕晃動手中茶杯,
“她那樣的人什麼事幹不出來?宇文烈他們知道你到了,今晚在我府裡為你洗塵。”
宇文烈與獨孤如願同是幷州豪族,私交甚好,官拜太僕寺卿,管理著全國的馬政事務。
他的府邸便在鳳翔大街東邊,是最熱鬧繁華的所在。
此時陸遮正帶著林小奴路過這裡。
他本以為女孩兒家,初到皇都,必定想買些簪環首飾、胭脂水粉之類。
哪知在鳳翔大街上溜達半天,林小奴竟在書肆門口停下了腳步,
“陸哥,我想進去瞧瞧,買本醫書。”
沈肅肅然起敬,認真道,
“林姑娘聰敏好學,真乃我輩典範!”
林小奴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
“我最近在醫館問診,感覺自己醫術不精,怕耽誤了別人。”
“我們小奴非是一般女子!”
陸遮讚歎一句,大手一揮,
“走!進去瞧瞧。”
書肆本就不是生意興隆之地,店內並沒有多少人。
老闆目光陰沉盯著兩個穿著寒酸的人,猛地站起身,
“喂!你們兩個,買不起就不要站在那看!擾了我的生意!”
“書價貴如金,便是這一點阻了多少寒門中的好學之人。”
沈肅看著那兩人,嘆了口氣,
“我當年看書,全靠韓兄買來送我。”
陸遮見那兩人被老闆罵的抬不起頭,便想幫他們結了書錢。
剛邁出一步,一個白衣公子忽然伸手攔住了那兩人,
“二位喜歡哪本便拿走,我替二位結賬。”
老闆見有人結賬,便也不再言語。
送走了兩人,白衣公子轉身向陸遮笑道,
“我見閣下似乎也有出頭之意,卻被在下搶了先,對不住了。”
陸遮見那人長得十分俊雅,氣態雍州,絕非一般人家出身,
“公子別客氣,在下陸遮。”
白衣公子聽見“陸遮”兩個字,愣了一瞬,回禮道,
“在下元昭。”
姓元?原來他是皇室宗親。
陸遮抱拳道,
“幸會。”
元昭猶豫一下,問道,
“請問閣下可是六鎮之人?”
大爺的!沒想到老子的名字連薊朝的宗親都聽說過了。
陸遮笑道,
“不錯,在下出身鐵衣鎮。”
“真是你?”
元昭一下來了興致,上下打量陸遮,
“我聽堂兄說過,你奔襲兩千裡,在柔然部落大殺四方。”
兩人越談越投機,一直到天將傍晚,陸遮才離開書肆,回到獨孤府。
獨孤如願備好了洗塵宴,把慕容伏羅奉在上首。
宇文烈坐在下首,端起酒杯遙敬道,
“慕容兄!我明日正急需良馬,幸虧你這時到了,一會我先去挑兩匹。”
慕容伏羅心中好奇,宇文烈掌管全國馬政,手裡並不缺少寶馬良駒,
“何事這麼著急?”
“哼!”
宇文烈身邊一人冷哼一聲,
“元夜那豎子在北境平定流民立下些功勞,又仗著太后寵信,飛揚跋扈!”
說話的人名叫崔弘度,出身清河崔氏,官拜吏部尚書,掌管官員考核升遷,權柄不小。
說起元夜,他越發惱怒,
“他最近弄了個武鬥賽馬,咱們已經連輸兩場!”
武鬥賽馬是薊朝皇室豪族之間常有的競技遊戲,比賽內容繁瑣,十分複雜,不僅考量戰馬良莠,對騎手也有很高要求。
獨孤如願端起酒杯,低聲道,
“馮太后扶持元夜迅速崛起,已對衛王造成很大威脅。”
“他命我們明日必須贏下馬賽,搏回一些臉面。”
他口中的衛王,名叫元悠,是薊朝前代中興之主宣帝之孫,還兼任著門下省侍中,行宰相之職,與馮太后一黨正鬥得血雨腥風。
獨孤如願端著酒杯忽然一頓,
“說起武鬥賽馬,你麾下不正有一員虎將麼?”
慕容伏羅微微一笑,目光瞟向一旁的雕花木窗。
就在隔壁,陸遮正拉著慕容麟喝的起興。
慕容麟被他逼的無可奈何,已經一連喝了幾杯。
陸遮看他面無表情的往嘴裡倒著酒,心裡偷笑,
“大爺的!你天天像榆木雕出來的一樣,老子倒要看看,你喝多還繃不繃得住那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