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東昇,晨風吹動帳簾。
陸遮活動著肩膀走出大帳,見到韓如晦直挺挺跪在帳前,
“桃花,你這是幹什麼?”
韓如晦低垂眼簾,盯著膝蓋,
“小生昨夜私留密報,特來領死。”
陸遮手上動作一停,輕聲問道,
“出了什麼事?”
“万俟奴與賀蘭興受了元夜招降,陣前反戈,於枯松嶺圍攻真王。”
韓如晦叩頭拜倒,
“小生陷陸君於不義,故此特來領死。”
陸遮愣了片刻,
“這是昨夜的事了?”
韓如晦低著頭,悶聲道,
“此時真王恐怕已經凶多吉少。”
“大爺的!”
陸遮頓時滿臉怒氣,轉身拿過馬鞭高高舉起。
落下時卻只在他背上輕輕打了三下,
“老子罰你再牽十年馬!”
韓如晦嘴角微微勾起,大聲道,
“小生多謝將軍不殺之恩!”
石虎徹夜守在帳前,剛才見陸遮滿臉怒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卻見他雷聲大雨點小,愣了片刻,也恍然明白過來。
“嘿嘿”笑著扶起韓如晦,
“陸仙人手重,韓先生這下可受傷不輕,快去醫官那找些跌打藥吧。”
見這莽漢竟開了竅,韓如晦頗感意外,對石虎拱了拱手,轉身離開大帳。
“陸仙人。”
石虎轉過身,焦急的看向陸遮,
“步六孤死了,咱們接下來怎麼辦?”
陸遮拿著馬鞭輕輕敲打著身邊的木欄,
“你派些人手,打探一下如今六鎮是什麼情況。”
這幾日前方戰敗的訊息頻頻傳來,陸遮手下的流民軍本就士氣低迷。
万俟奴和賀蘭興反戈的事一傳開,大營裡頓時更加人心惶惶。
天將午時,陸遮正站在沙盤前,看著韓如晦壘起的那幅“大薊州郡圖”。
傳令官忽然匆匆跑進帳內,
“報!斥候找到燕將軍!”
“在哪?”
陸遮猛地轉過身。
帳簾一動,燕十三步履蹣跚走進帳中,
“陸將軍!”
陸遮見他甲冑散亂,滿身血跡,一片烏布抱住了他半張英武的臉,驚道,
“你的臉?”
燕十三面露狠笑,指著自己烏布遮蓋住的左眼,
“這隻眼睛換了賀蘭興的狗命!值了!”
陸遮盯著他尤在滲血的半張臉,沉默了片刻,輕聲問道,
“步六孤拔凌他...”
燕十三肩膀漸漸垮了下來,低頭道,
“今早黎明時分,真王遣散眾人,面南稱帝,自縊而亡。”
“万俟奴帶著六鎮兵馬投降了元夜。”
步六孤拔凌雖然優柔寡斷,志大才疏,絕非明主,可畢竟在走投無路時收留了自己。
陸遮百感交集,看著帳外漏進的一縷陽光,回想起第一次見到步六孤拔凌時。
大帳中燭火明暗...滿臉愁容的流民領袖...耳朵上微微晃動的浸血骨環...
帳中一時沉默下來。
“元夜打算如何處理六鎮流民?”
韓如晦突然開口,輕聲問燕十三。
“據說馮太后下了旨,取消六鎮,所有百姓改為良籍,遷入幽翼二州安置。”
聽到這個訊息,陸遮猛地抬頭與韓如晦對視一眼,二人均看到對方眼中的震驚。
燕十三見兩人的奇怪模樣,好奇的問道,
“有什麼不對麼?”
陸遮拉著燕十三坐了下來,心事重重的解釋道,
“你想一下,幽翼二州的田畝都在豪族門閥手裡,一時間去哪找那麼多無主的土地安置流民?”
“這些流民可都是上過戰場見過血的,三十萬紅了眼的人一下子湧入幽益二地,讓他們見識到那些奢靡華貴的生活,自己卻分不到半點土地,你猜他們會怎麼樣?”
“搶!”
燕十三頓時恍然大悟,脫口而出。
幽翼九姓佔田七成,三十萬流民入關必成燎原之火。
韓如晦長嘆口氣,低聲喃喃道,
“這亂世才剛剛開始。”
燕十三慢慢把頭轉向陸遮,
“咱們也去蹚這趟渾水麼?”
陸遮衡量再三,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韓如晦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問道,
“元夜帶來的人裡,有雍州的兵馬麼?”
“有。”
燕十三點點頭,
“統兵的人叫慕容麟。”
韓如晦猛地一拍手,
“陸君,咱們去雍州!”
見陸遮疑問的看向自己,韓如晦接著說道,
“我與慕容麟有些交情,而且...”
他輕笑道,
“你破蒼狼,敗戰神,如今聲名遠播,雍州有個人一定想見一見你。”
“誰?”
陸遮好奇的問道。
韓如晦把手指向沙盤中的雍州,
“慕容麟之父,雍州刺史——慕容伏羅!”
正午時分,是盛夏的朔風草原一天中最熱的時辰。
陸遮站在烈日炎陽下,看著韓如晦漸漸遠去的背影。
按照韓如晦的說法,慕容氏盤根雍州百餘年,慕容伏羅城府深沉,蓄養私兵多年,明顯不甘心只當一方刺史。
如今少主年幼,馮太后昏庸無德,他一定會有所動作,陸遮這樣的“良將”正是他籠絡的物件。
燕十三站在陸遮身後,猶豫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問道,
“韓先生不會一去不返吧?”
陸遮一愣,隨即哈哈笑道,
“你看這小子平時那副德行,他是以‘國士’自居的,絕對不會言而無信,放心吧!”
“快來!”
陸遮說著話,拉住燕十三向大營裡走去,
“老子有幾壺從柔然那搶來的好酒,咱哥倆喝兩杯。”
馬廄旁的空地上,突兀的立著一座小帳,兩名士兵寸步不離的守在帳前。
凰兒已完全沒了往日的魅惑模樣,滿臉焦慮的坐在帳裡。
那日在阿爾瓦部,她剛收了鷹隼便被陸遮抓了個正著,之後便被關押起來。
前日聽說烏絡被陸遮打的大敗,她更是惶惶不可終日。
她五歲時便被屠了部落,幸虧被烏絡撿回去,才沒變成朔風草原上的狼糞。
十幾年來,她小心翼翼呆在烏絡身邊,只為討到一口飯吃。
因為她怕自己也像當年部族的人一樣,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她怕死,真的很怕。
帳簾一動,陸遮慢步走了進來。
凰兒瞬間換上了一副嫵媚的表情看著他。
陸遮不耐煩的“嘖”了一聲,掀開帳簾,
“你走吧。”
凰兒一愣,
“去哪?”
陸遮聳聳肩,
“隨便,愛去哪去哪。”
凰兒再也繃住臉,驚恐說道,
“小王子不會再讓我回去了!”
她跪行幾步,趴在地上,
“我...我沒地方去!”
現今的北境兵荒馬亂,她一個胡人女孩,獨自一人流落他鄉,下場可想而知。
凰兒哭的梨花帶雨,陸遮卻不為所動,冷聲道,
“我這糧食不多,不留沒用的人,你會什麼?”
“我會...我會...”
她本想說“我會跳舞,還能侍寢。”,可顯然這兩樣不能打動眼前這個活閻王。
陸遮盯著她半晌,緩緩問道,
“你會馴鷹?”
凰兒慌忙直起身,連連點頭。
陸遮又問道,
“訓鴿會不會?”
凰兒急忙說道,
“會!小王子專門請人教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