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林夢跪在太陽下,人越多,她嗓音越亮,鼻涕一把淚一把,神情癲狂。
程恬心裡很不是滋味,被人圍觀,她臉上火辣辣的,恨不得將頭埋在塵埃裡。
可惜,事與願違,林夢的威脅並沒有對程家起到一丁點的作用。
那天下午,程林沒有露面,反倒是他的老婆,喊了夥人將她們給捆了進門。
林夢以為好日子來了,可結果,程家人說她有病,直接將她送去了精神病院。
而程恬,她只是偷偷看了眼這棟房子,人只在院子裡,就被一併從後門送走。
福利院。
她那年七歲,在福利院一住就是三年,恍惚的令她懷疑林夢是不是認錯了人。
不然,為什麼這麼狠心呢?
日子翻天覆地的變化,程恬活的很沉默,但在福利院的日子也沒能多好過。
沒家的孩子很多,福利院收到的捐款卻有限,以至於她們的吃食都要靠搶的。
程恬人瘦,個子長得小,身上沒有幾兩肉,被欺負的多了她也會還手,拿出與林夢扭打的本事,將高矮胖瘦的全都打一遍,她通常下死手,再沒人敢惹她。
背地裡,都喊她是個冷血的狗崽子。
程恬並不爭辯,好在日子平靜了下來,但這股平靜並沒能維持多久就被打破。
程林來了。
他辦了領養手續,將她重新接回程家,對外以親戚的名義,讓她喊一聲大伯。
她不是私生女了,但親爹變親戚,程恬說不出這股滋味,只是偌大的洋房裡,不見林夢的身影。
好歹一起過了相依為命的日子,她沒忍住的問,卻被大伯母一把扇到地上。
“她死了!”她惡狠狠的說,“再敢提這個賤人一次,我就扒了你的皮!”
程恬被打的耳朵嗡嗡直響,但程林熟視無睹,程琳琅在一旁捂嘴笑她活該。
沒人幫她。
程恬年紀小,以為林夢真的死了,說不出的難受,還在海棠樹下埋了個坑。
只當是林夢的墳。
偶然一次,程恬意外得知,她會被程林丟在福利院又給領養回來,不是因為良心發現惦念骨肉親情,是因為程琳琅病了。
程琳琅被檢查出來先天性血液病,需要程恬充當血包,需要她捐獻骨髓。
這就是她存在的意義。
一個附屬品。
只為程琳琅。
但從那天起,程恬就學聰明瞭,她什麼都不問,只有逆來順受才能有口飯吃。
起碼與福利院相比,這裡房間明亮溫暖,衣服料子柔軟舒服,吃飯也有滋味。
當然,她還可以上學。
同齡人都上了小學三年級,她連拼音還沒認全,大伯母經常笑她是個蠢貨。
程恬也不吭聲,被罵多了、被程琳琅欺負多了,她學會了裝可憐自保。
每當這時,她就會默默的掐算著時間,等著程林一進門的那一刻,很乖巧的給她們二人倒杯水,輕聲細語的哄著,“大伯母,姐姐,你們喝水,不然口會幹。”
程林就會說,“琳琅,你看看你妹妹,多懂事,你能不能學的淑女點?”
氣的程琳琅用眼睛瞪她,背地裡罵她是個下賤胚子,跟她媽林夢一樣的騷。
程恬還是不吭聲。
當然,總有程林出差不在家的時候,她被程琳琅打多了,就會故意留著傷,要是時間久了,她不介意再自己身上在多添點,等回來,在故意露出傷痕給人看。
程林看了後也會生氣,又拿這個家沒辦法,愧疚多了,就會給程恬點甜頭。
新的練習冊、新衣服、一筆零花錢,還有,送她去程琳琅的老師那裡學芭蕾。
這都是程恬想要且需要的。
她從來都不是什麼柔弱的人,否則,早就被福利院的那些孩子給揍死了。
這些年顛沛流離的變故讓她更加認清了自己的地位,她不奢求程林的父愛,她只希望自己的日子能稍微好過一點,將來有個好工作,能夠養活得起自己。
可最後,她被害的跟腱斷裂,最引以為傲的芭蕾成了她最遙不可及的夢。
人生能有幾次機遇?
程琳琅頂替了她的舞團資格奔赴海外,她卻渾身多處損傷的在醫院躺了三個月,日夜熬著復健帶來的痛苦與身心的折磨,可程林竟然一次都沒有去看過她。
他在忙著祝賀程琳琅光耀門楣,在向著全京市上流圈炫耀著他的寶貝女兒。
那她呢?
她也姓程,又算什麼?
再後來,她好不容易出院,卻被人通知,林夢欠了精神病院一大筆醫藥費。
她,身為直系親屬,必須得管。
程恬在程家生活了八年,林夢一共欠了五年的賬單。
原來林夢沒有死,是程林不想管,卻又將她丟去精神病院,任由她自生自滅。
那地方,好人關上半年,也瘋定了。
程恬去見林夢時,她很乾淨,護士將她照顧的很好,只是已經瘋了不認人,幾乎是見誰打誰。
她發病的次數越來越多,又傷了幾名醫生,醫院不得不想辦法開始找人,未曾想,來的病人家屬竟然是個小姑娘,以至於那些指責她棄養的話都嚥了下去。
人生的夢想剛坍塌,程恬又背了一大筆債,她沒了辦法,只能四處湊錢。
辦無數張信用卡、做貸款、四處兼職打工,想盡辦法的來償還醫院的費用。
她並沒有回到程家,將事情公開質問,又大吵大鬧的要錢。
她清楚不會給的,既然說人死了,又不聞不問了五年,就是不想讓她知道。
更何況,她已經十八歲了,法律上,對林夢起到贍養義務的是她,不是程家。
如今的現實是。
她媽林夢是個瘋子。
她是程家、是程琳琅、是周政,是所有人眼裡一個可有可無的替代品。
她有名有姓,卻不能活的光明正大,一樁樁一件件,她又怎能不去記恨?
此刻,程恬疲憊的站在醫院走廊,她背靠著牆壁,閉著眼,等著與醫生碰面。
也不清楚,等著她的是不是新一輪的勸退,如果是,她又要給林夢找出路。
這日子可真糟糕。
但等久了難免有些犯困,她這幾天被周磁折騰夠嗆,一個沒忍住有些打瞌睡。
以至於,陳今朝忙完從辦公室出來時,遠遠地,恰好撞見她閉著眼的靠在牆角,任由面前窗子透進來的光線照在她的臉上,將眉眼輪廓都籠了層柔和的明光。
“程小姐。”他喊了聲,就見程恬猛然驚醒,一臉茫然的回頭看了過來。
二人四目相對,見是醫生,程恬不免鬆了口氣,朝人走去,“陳醫生。”
離近了,陳今朝如墨的眼色看向她雙眼下的淤青,看起來十足十的疲憊。
他沒有寒暄,直接了當的問,“我找你來,只是想問你一件事情。”
他看人的臉色很冷,令程恬倍覺奇怪的怔了下,“什麼?”
然而,陳今朝薄唇輕啟,語氣不善的質問。
“我查過病人的全部的住院資料,我很奇怪,林女士曾經並未患有精神類疾病,你作為家屬,為什麼將一個好端端的人送到精神醫院裡呆了八年?”
他語氣極冷,“這是犯法,是違規操作,你難道不懂嗎!”
這句話如當頭棒喝一樣令程恬徹底有些發矇,好半天,她才嘴唇嗡動的確認。
“你是說……”程恬死死的盯著陳今朝,“她沒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