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素來不理朝政的劉伯溫為何今日會破例出面相助呢?到底是什麼樣的事能讓如此尊崇的大儒重新踏入宮廷呢?
隨後劉伯溫環視一圈,先對著朱棣點了點頭,接著將目光落在塗節與幾個御史,還有周德興等幾位封疆大臣身上,語氣平和的發問道……
“看來諸位大臣想要治周王之罪?”
劉伯溫輕輕開口,塗節聞聲立刻抱拳回應:“回稟誠意伯,的確如此。
周王殿下雖然愛民如子不假,但其犯下欺君罔上之罪卻是鐵證如山,無可否認。”
稍作停頓,他繼續追問:“誠意伯此次前來,難道是為周王求情的嗎?”
劉伯溫的目光柔和地落在塗節身上,微微一笑:“周王雖有過錯,但功不可沒。
事情原委我亦知悉。
若是仔細推敲,周王實則有功無過。”
話音剛落,塗節明顯有些按捺不住:“誠意伯這是何意?周王殿下擅自處死持丹書鐵券之人,此等不敬天子、欺君罔上的行徑怎能輕饒?如果這樣便算了,朝堂威嚴安在?陛下尊嚴又置何處?”
面對塗節步步緊逼的言語,劉伯溫卻神情淡然,反問一句:“殺持有丹書鐵券的人便是欺君罔上了嗎?我倒要問塗大人幾個問題。”
“其一,大明哪條法令說過持有丹書鐵券的人就不能被處死?這丹書鐵券何時變成了免死金牌了?”
“其二,所謂欺君、大逆不道、不敬之罪從何而來?周王是毀壞了丹書鐵券,還是對丹書鐵券有失尊重之舉?”
“其三,若談欺君罔上,到底是誰率先冒犯了皇上?那些被周王處死的公侯之子,本就先行違法之事,事後再想靠著丹書鐵券保命。”
“好,即便這丹書鐵券可以免死,可皇上何時承諾過它也能讓公侯們的親眷受用呢?難道這丹書鐵券不是特賜給公侯們的嗎?”
“如此看來,誰才是真正冒犯聖駕、欺君罔上之人?塗大人身為御史中丞,怎連這點基本的道理都分不清呢?”
“再退一步講,若說這些丹書鐵券乃皇恩浩蕩所賜,公侯們都能隨意轉授給自家親眷使用,那麼請問,諸位公侯把陛下置於何地?要是公侯們真敬重陛下,又豈會輕易將陛下御賜的恩典轉贈他人使用?”
“塗大人,您能回答我這些問題嗎?”
這一番質問擲地有聲,聽罷,塗節臉色驟變。
短短几句話間,這位一向言辭犀利的大臣竟被劉伯溫說得啞口無言,無從辯駁。
就連一直保持沉默的周德興、傅友德等人聽到此處,也是神色瞬間變得蒼白——因為,他們都明白了問題的癥結所在:原來皇帝御賜丹書鐵券給他們時,允諾的是他們個人犯罪可不死,可從未提及親眷同樣適用。
也就是說,鳳陽案中那幾位公侯之子拿著丹書鐵券自保的舉動本身就不合法度。
一旦深入追責,真正犯下欺君之罪的一方或許另有其人。
這時,徐達終於開口了:“誠意伯說得對極了!哪條規定說明丹書鐵卷就等於免死金牌?即使是我們得到陛下承諾,也僅僅針對我們自身而已,什麼時候家眷也被包含在這承諾之中?倘若真是如此,是否意味著只要手握丹書鐵卷就能肆意妄為而不受制裁?”
說到這裡,徐達的聲音漸沉,“假設某日某人的丹書鐵卷不慎遺失,落入罪孽深重之徒手中。
那人憑此肆意妄為,難道還能逍遙法外不成?”
關鍵在於,目前還沒有人敢對這個人下手,因為一旦動手,就會承擔欺君妄為、犯上作亂的重罪名。
當徐達出面發聲後,立即有眾多官員緊隨其後附和。
“沒錯,大將軍說得對,這事情的確不合理。”
“是的,大將軍與誠意伯所言極是,此事不合情理,周王毫無罪責。”
“我贊成!周王無過!”
“我也贊同!周王無過!”
“我同樣附議!周王無辜!”
剎那間,原本立場中立的一眾官員齊聲響應。
朝堂之上的局勢瞬間反轉。
力挺朱棣無罪的觀點佔據了絕對主導地位。
塗節及其麾下御史們頓時臉色大變。
朱元璋也意識到了之前的思維盲點。
他一直困在兒子殺害持有鐵券之人的錯誤行為裡,卻忽略了持有丹書鐵券這件事本身是否正當的問題。
如今被劉伯溫一點醒,朱元璋頓時警覺過來,不悅地將目光投向了周德興等人。
周德興、傅友德、孟瑛以及唐宗勝四人面色慘白,同時跪拜下去。
“我們知錯,請皇上降罪!”
朱元璋掃視了一眼四位請求處罰的大臣,最終並未深究責任。
今日朱亮祖已然斃命,並誅滅三族,如果再追究到底的話,則顯得過於苛責,可能會引發諸位功勳大臣的不安。
於是朱元璋微微冷哼一聲,不再理會四人,而將目光轉向塗節他們:
“你們還有什麼可辯解的?”
塗節等眾御史眼見無法補救現狀,只好一併拱手道:
“是我們疏忽未明,請聖上治罪。”
朱元璋淡淡地瞥了眼塗節等人,繼而又把注意力集中到都察院左都御史與大理寺卿身上,嚴肅下令道:
“之前韓宜可惡意構陷皇子,因此被判入獄。
如今你們又重現他的錯誤,那就與他同監相伴吧。”
“都察院左都御史,還有你大理寺卿也一起進入天牢好好反省自己的失職。”
“雖然周王無過,但他在鳳陽越權干涉地方事務,在審案過程中逾矩,鑑於他在北伐時的赫赫戰功,此功過可以相抵,就此免除後續追責。”
“此案審理到此為止,退朝吧!”
就如此,朱楠案件草草告終。
然而朱楠並沒有一絲輕鬆的感覺。
因為他今天早朝中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態度變化。
一種更大的危機正在逐漸逼近的感覺油然而生。
早朝結束後。
朝廷眾官分批次逐步離開。
不過每個官員的表情都非常凝重。
這天早晨的議題實在過多複雜,讓他們完全難以消化。
朱亮祖被殺,整個家族遭遇慘劇。
因其引出的大案使得朝中至少三分之一的官員被關押入獄。
而這樁案件究竟還會波及多少人仍是個未知數。
並且加上這次涉及周王的風波導致監察體系中的半數御史都被囚禁。
僅一天時間,朝堂便空缺近半員額。
而最可怕的還在後頭——明天早朝開始,所有貴族手中象徵特權的丹書鐵券都要由皇帝收回。
換句話說,從今晚起,諸位公侯再無保命的依靠。
皇上的屠刀已然舉起,往後誰膽敢犯法,定將嚴懲不貸。
在這種形勢下,誰能輕鬆得起?
“朱楠多謝劉先生援手!”
奉天殿外,依舊身著囚服的朱楠,滿懷誠意向劉伯溫深深行了一禮。
劉伯溫抱病上殿為他說情,著實令朱楠意外。
但既已受恩,便當致謝。
劉伯溫淡然一笑:
“殿下不必客氣。
今日之事,殿下要謝的不是老臣,而是徐家的大姑娘。
若非她登門勸說,老臣未必會涉此渾水。”
朱楠聞言一愣。
徐家大姑娘?是他未婚妻找的劉伯溫?
朱棣眼中頓時閃現出讚許之色。
這未來的妻室不錯啊,兩人素未謀面,卻如此為自己著想。
“不管怎樣,我仍要謝過先生。”
此時,徐達走到朱楠身旁問道:
“臭小子,我也替你說話了,怎麼感謝我?”
朱棣望向徐達,笑道:
“岳父大人,咱們本是一家人。
您三個女兒皆是我未來娘子,能不幫我麼?”
徐達黑著臉,這小子得寸進尺啊。
眼看徐達怒氣漸起,朱楠正經地對徐達躬身施禮:
“岳父,感謝您。”
“小兔崽子,閨女還沒過門呢,瞎扯什麼呢?”
“還不都是早晚的事嗎?岳父真會拒我這個女婿不成?”
“哼,這張嘴就是伶牙俐齒,遲早教訓你。”
聽著朱楠與徐達的對話,劉伯溫含笑靜觀。
這時,一名太監急匆匆走來,向二人行禮:
“誠意伯、魏國公,陛下宣二位去內殿。”
徐達和劉伯溫彷彿早就料到朱元璋會召見,毫不驚訝,輕輕點頭。
之後,二人告別朱楠,隨太監走向內殿。
待徐達、劉伯溫離開,朱楠感到有些窘迫。
本打算去後宮拜見母妃,可一看自己穿著囚服,要是這樣走在皇宮,怕是要丟大人了。
眼下他又無人差遣,到哪弄件衣裳換上?
正自尷尬時,兩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老五!”
“老五!”
循聲望去,正是二哥朱模和三哥朱櫚。
“二哥,三哥!”
朱棣驚喜交加,忙迎上前去。
三兄弟緊緊相擁。
朱模上下打量朱楠,笑著點頭:
“還好,沒瘦,在天牢受委屈沒?”
朱棣搖頭:
“沒有,獄卒都當祖宗供著。”
朱模點頭:
“那便好,這錢沒白花。”
話鋒一轉,他數落道:
“瞧瞧你,一個皇子非要整成這般模樣,有意思嗎?
知不知道我們倆為你花了多少錢?”
“一百三十多萬貫就這麼沒了。”
“攢的錢全搭進去了啊!”
“我快養不起家了!”
“老五,得補償二哥!”
朱模眼巴巴地望著朱棣。
這確實不是玩笑話。
為了朱棣的事,他不但花光了全部銀子,還將王府諸多珍稀禮物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