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無常啊。
在商海中打拼，陸東早就心硬如鐵。
他贏了，許多人輸了。
這是正常的，對那些壞傢伙，陸東不會有任何的同情。
李柺子、唐老三、宋老大、黃文軒、趙天麟……有的人已經被懲治，有的人還沒有被懲治，陸東絕不會罷手的。
痛打落水狗，打到他們永無翻身之日，才是對的。
而薛老闆是一個例外。
當陸東認為某個人對他有恩的時候，就想著報恩。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恩怨極其的分明。
按理說，薛老闆帶給他的恩和仇都抵銷了，甚至仇要大過恩。
但陸東總覺得，他還欠薛老闆一句話。
他必須說出這句話，心裡才能安定下來。
……
風雪越來越大，路上行人稀少，金黃色的勞斯萊斯幻影悄然停在朝陽街的一家門面房前。
緊接著，一輛接一輛的豪車停在勞斯萊斯的後面。
朝陽街大體上還是原來的模樣。
只是，遠處的一棟商業大樓拔地而起，已經蓋到了五層高。
新的格局即將誕生，將徹底的永久的改變這條街。
薛老闆恐怕是看不到這樣的變化了。
坐在副駕駛座位上，陸東抬頭望去，薛老闆的牛仔批發商鋪像以前那樣敞開著大門。
門前，擺放著一張陸東熟悉的舊木桌。
木桌後，薛老闆把自己裹在一件軍大衣裡，默默的坐在那裡望著街景，似乎化身為一尊年代久遠的石頭雕像。
小五子嘆了一口氣，低頭不語。
知道他要死了，所有的憤恨一時間隨風散去。
陸東覺得自己也要石化了。
……
許久，陸東才推開車門，緩步朝薛老闆走去。
奢華的義大利真皮皮鞋，踩在冰滑的路面上，讓他舉步維艱。
薛老闆轉過頭，吃驚的注視著他。
打死他都想不到，陸東竟然會來看他。
艱難的踩踏石階，陸東走到薛老闆的面前。
一看，就知道他病入膏肓，有氣無力。
然而此刻薛老闆雙眼亮了一下，喉嚨滾動著，近乎於嘶喊：“你小子！好好顯擺吧！原來騎一輛破摩托車，都不忘到我面前炫耀，現在換勞斯萊斯了，更拽了！”
還是熟悉的薛老闆，還是熟悉的腔調。
陸東沉重的心情，忽然一下子變得輕鬆許多。
“薛哥，你認得勞斯萊斯啊？”
薛老闆哼了一聲。
“拉倒吧！你以為我沒見過世面，是土包子？”
“我沒有這麼想啊，薛哥！”
陸東笑著搓搓手，搬一個冰冷的塑膠板凳，在旁邊坐下來。
從懷裡掏出一支極品哈瓦那雪茄。
“薛哥，這煙你抽的慣不？”
“抽的慣，就是平時不捨得抽。”
薛老闆咧嘴一笑，從袖口裡抽出手來，接過雪茄，陸東認認真真的為他點燃。
兩個人的手都有些顫抖。
“你小子乾的可以啊，在上海灘都成風雲人物了，”薛老闆一直關注著陸東，帶著抱怨的語氣說道，“我以為你不在太原，能乘機翻身。沒想到，你手下的那個小姑娘比你還狠，把我的路都掐斷了。”
他說的是寧子瑜，這個小姑娘把薛老闆列入封殺的名單，毫不客氣的把他打趴下了。
“不好意思啊，薛哥，”陸東致歉道，“我不在太原，許多事我也管不了……”
“不要假惺惺的，你小子是頭狼，帶出來的也是一群狼，”薛老闆深吸一口雪茄，感慨道，“我拼不過你們了，認了，以後，這就是你們的江山。”
難得薛老闆說出這麼真誠的話。
陸東也點燃一支菸。
他望一眼屋內，空無一人，一片蕭瑟的景象。
薛老闆的生意其實已經終結了，他一個人守在這裡，只是在最後的時光裡，回味過去的榮光罷了。
陸東長嘆一聲。
……
兩人默默的吸著煙。
醞釀許久，陸東終於吐出一句話。
“薛哥，去治療吧，我送給你去上海。”
這句話，震動了薛老闆，他呆呆的望著陸東，眼眶都紅了。
“你咋知道我不行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啊，薛哥。”
“我以為你知道後會說一句，惡人有惡報，是我活該。”
“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薛哥，咱們之間是有矛盾，但我不是那種狠心腸的人啊！”
“去上海治療，要花很多錢的。”
“無所謂，薛哥，錢對小弟來說只是一個數字罷了。”
這句話本來有吹牛的嫌疑，但是對現在的陸東來說，錢，真的是多到花不完。
薛老闆也只是試探性的說一句罷了。
他被陸東徹底的感動，說出一大段話來。
“小陸，世上的事有時候挺有意思的，咱們曾是一對搭檔啊，一起去對付唐老三。咱們成功了，我得意了好幾天，你幫我了去一樁心願。”
“我以為能壓得住你呢，以後大把大把的掙錢。沒想到你鬼點子多，直接抄了我的底，來了一個天翻地覆！”
“我真的是鬥不過你，我現在終於想通了，認了！”
說著說著兩人哈哈大笑。
恩恩怨怨，在這一刻都不重要了。
……
“薛哥，你不要固執了，現在醫療條件發達，說不準能治好你的病呢……”
“治不好了，”薛老闆搖搖頭，“早幾年發現的話還行，但你知道，我這個人掉進錢眼裡，為了賺錢啥都不顧，一發現就晚了。你還年輕，少喝點酒，少抽點菸。”
薛老闆決心已定，放棄了治療。
花錢不說，還要多受一份罪。
“小陸啊，我這輩子掙過錢，栽過跟頭，風光過，也落魄過，值了。”薛老闆吐出一個菸圈，寒風裡打了個旋就散了，“唯一可惜的是，我看不到朝陽街的新變化了。你看那邊那棟樓，蓋起來肯定氣派！”
“是的，薛哥。”
陸東點點頭，薛老闆的豁達讓他的心情也不那麼沉重。
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男人，從這一點上來說薛老闆是好樣的，又教他一堂課。
“走，薛哥，”陸東起身攙住薛老闆的胳膊，拉他站起來，“你愛吃過油肉，我帶你去吃，咱倆喝點小酒。”
“你小子有心！讓我沾沾你的光，坐坐勞斯萊斯！”
薛老闆仰頭大笑。
陸東的臉上也露出釋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