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里名醫調配的安神香足足燃了三個時辰,齊婉貞才覺頭痛稍有好轉。
今晚約莫能睡上兩個時辰了。
二女兒如今也已滿兩歲,她這失眠多夢的毛病卻遲遲不見好,心煩意亂,頭髮也掉了一大把。
就在她終於意識模糊時。
“婉貞,婉貞……你睡了嗎?”
齊婉貞猛然睜眼。
門外她的丫鬟還在阻攔,“姑爺快別喊了,小姐好不容易睡一會兒,您有什麼事明日再說也不遲啊!”
“婉貞,是我,女兒鬧著要見孃親呢,你若還醒著,不如咱們一起去看看女兒?”
“姑爺……”
又是那個贅婿。
成婚五年,他真是愈發沒規矩,愈發不懂做贅婿的本分了!
“讓他進來!”
總歸睡意也沒了,滿肚子的火還要發洩。
“婉貞……”
“少拿雞毛當令箭,扯著孩子唬我,有話直說!”
男人面上一僵,閃過些許怨懟,卻又強迫著自己收斂,擠出笑意。
見妻子靠在床頭,閉眼不耐煩揉著眼眶,他又湊上前,“我幫你揉……”
一隻手抵到他身前。
“我說了,不要東彎西繞,有話就說。”
對上齊婉貞實在不耐煩的目光,男人終於抿了抿唇,收起討好的笑意。
“上回說要給我在京都府衙謀份差事,有下文了嗎?”
“哼。”
齊婉貞嗤笑一聲,盤腿坐起,“要入京都府衙,起碼也得是個舉人吧?敢問你今年貴庚,功名幾何啊?”
男人只是個秀才。
家境平平,考到二十七歲還沒中舉。
不然,也不至於給她這侯府貴女做贅婿。
“可我如今,已是侯府的人,”男人的頭愈發抬不起來,“婉貞,我畢竟是你的夫君,你為我籌謀,自己面上也有光啊。”
齊婉貞彷彿聽了個笑話,“我要你給我添什麼光?當初你進門我就說得清清楚楚,你進了侯府,就是要與我生兒育女,在家相妻教子的。”
“都生了兩個了,還沒見著兒子的影呢!你倒有臉要我再為你籌謀?”
“若真是個有本事的,你今日也不會站在這裡了;若實在不甘心,我也沒叫人把你綁了關了,先去考個舉人再說吧!”
“你……”男人漲紅了臉,“你這模樣,可有半分外頭傳的菩薩心腸?你還有半分身為女子的本分嗎……嘶!”
話音未落,膝頭便被狠狠踹了一腳。
男人抱著腿一屁股坐到地上,齜牙咧嘴地“啊啊”亂叫。
真難聽,真醜啊。
怎麼會有人捱打都挨不明白。
齊婉貞望著地上的男人,想當初讓他進門時,倒還有幾分清貧傲骨,清秀模樣。
可侯府好吃好喝供了他六年,吃苦耐勞的心性沒了,連人也發福不少,一點都不好看了。
“滾出去,別在這裡礙眼。”
是時候換個男人了,她想,這男人實在不行,要給他冠個名頭掃地出門,萬不可損了自己這些年捐災佈施粉飾出來的名頭。
聽見屋裡的動靜,兩個武婢早在外間候著,見狀上前把男人拖了出去。
齊婉貞聽見丫鬟又進來:“長亭公子從莊子上回來了,在院外求見您。”
這些男人約好的不成,扎堆來了?
可一想到他頎長的身形,漂亮卻不顯陰柔的臉孔,倒不像沒出息的老男人那麼煩。
“叫他進來吧。”
長亭被婢女領著,直入主屋裡間。
原本兩人並無親緣,他如今這麼大了,是應當避嫌的,可自打十二歲落到齊婉貞手裡,便沒少因一點事不順心,到這屋裡受罰。
罰跪、戒尺,這些都算輕的。
從前那位贅婿姐夫沒進門時,他的姐姐會拿一根繩套在他脖頸上,遛狗一樣牽著他,叫他在院子裡爬……
回想起這些,十八歲的少年攥緊拳頭,胸膛明顯起伏。
“什麼事?”
長亭邁過鏤花月洞門,便沒再上前。
低著眼,極力遮掩面上的畏懼和憎恨,“我母親在莊子上病了三日,要請個大夫。”
齊婉貞撩開紗簾,露出那張白皙慈穆的臉來。
說的卻是:“你母親病了,關我什麼事?”
少年指關泛白,“她到底是我的生母……”
“一個偷人試圖混淆侯府血脈的下賤貨色,我留她活到今日已是仁慈。”
聽到“下賤”二字時,長亭渾身都在抖,可他實在沒辦法。
自打老侯爺去世,整個侯府都被這位長姐捏在手裡,她對外菩薩心腸,在家中卻是雷霆手段,牢牢鉗制著每一個人。
自己不得去科考,不得謀營生,甚至被迫與母親分離,至今一事無成,只能做她穩住侯位的棋子……
“你不要逼我,如果,如果我母親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會獨活,到時你安遠侯府的爵位,恐怕也……”
“長亭。”
不待他壯著膽子把威脅的話說完,齊婉貞便涼涼打斷,“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嗎?”
面對這種毫無底氣的威脅,她不僅不放在心上,語調中甚至帶著好整以暇的戲謔。
也是,這些年,她一直以這個弟弟的隱忍退讓為樂。
雖不是血脈至親,卻也養成了絕對的壓制。
果然她一開口,少年強撐的氣勢瞬時被壓倒,甚至散開來,再難成什麼氣候。
齊婉貞看見他眼眶紅了,頸項上的經脈因隱忍憤怒而微微抽動,可正因如此,卻叫他那張面孔愈發昳麗,好看得不像話。
他忽然轉過身。
齊婉貞以為他氣不過要走,卻見他只是在外間走了一圈,回來時手中捏著把戒尺。
少年精瘦的腰身俯下,幾乎與地平直,雙手奉上戒尺。
“是長亭說錯話了,長亭知錯,請長姐不要遷怒我的母親。”
齊婉貞輕輕笑了聲。
那老男人三十幾歲,還沒這十八歲的孩子懂事,會審時度勢呢。
也沒急著接,她啟唇道:“跪下。”
面前頎長的身軀顯然更僵,可到底不是第一次了,沒怎麼猶豫,他就跪下去,仍舊將戒尺雙手奉過頭頂。
“請長姐賜罰。”
齊婉貞這才接過來。
不知是不是剛見過那老男人的緣故,她今日看這弟弟,倒覺順眼聽話不少。
“把衣服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