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沈歆玥這個親生母親,看到自己的孩子吐血被沈凝抱走了,臉上沒半點擔憂,也沒起身要跟上。
她就坐在椅子上,被謝錦奕安慰。
倒不知,誰才是真正的母子。
太醫院。
沈凝把人抱過來,放在床上,吳院正立刻為他施針平氣,喂藥止血。
待他的體徵平穩下來,吳院正又唉聲嘆氣,“崔小公子身子實在孱弱,若是吃不了入宮讀書這份苦,倒也不用勉強的,何苦帶累了性命呢?”
這人生在世,什麼事能比活著更重要呢?
更何況是六歲孩童。
沈凝也開始後悔了,但她還沒做出決定的時候,染血的小手已然抓住了她,“皇后娘娘,別讓我離開,離開我才會……死。”
“不許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沈凝捂了一下他的嘴又放開,“你年紀尚小,日後還有幾十年光陰,大好人生要過,不會有事的。”
有她在,也不會讓他出事。
她又仔細替崔凌源把脈,驟然發現了異常,他方才吐血似乎不是舊疾發作,似是……藥物所致?
“凌源,你近來都在吃什麼藥?今日的飲食可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問題?”
沈凝極為關心。
崔凌源虛弱的小臉蒼白,他咬了下唇,搖頭。
“當真沒有?”
沈凝想去查他今日的飲食和隨侍的人,崔凌源拉住她的手,“娘娘,我……我沒事。”
那顆藥只會誘發舊疾,讓他吐血脆弱片刻,並不太傷身。
他是自願為沈凝化解僵局而服用的。
若他不服藥,那場面,誰也不會幫沈凝,她這麼善良美好的人,會被群狼環伺,扒皮拆骨。
他實在無用的很,只能這樣為她尋個脫身的機會。
而且,他感到意外的是,沈凝抱起他就走,生怕耽誤了一刻。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心中空空蕩蕩的地方,全都被沈凝填滿了。
便是死在她懷中。
也值得。
但他得活著,活在皇后娘娘身邊。
“娘娘,凌源要向你認錯,今日……是凌源魯莽闖入勤政殿,還向皇上和您撒謊了。”
崔凌源努力的想要爬起來。
可他的身子太虛弱,爬不起來,眼前一黑又暈倒了。
他倒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鼻翼間充斥著的馨香,是他自小便想擁有的,來自母親的味道。
沈凝把他抱在懷裡,看著他蒼白的小臉,滿眼都是心疼和無奈,“本宮知道你今日出現,是想幫本宮,許是你父親有所交代,但是凌源,小孩子不用想這麼多,做這麼多。”
小孩子能快樂成長便足夠了。
就像她從前對謝錦奕的希冀,也只願他能夠一生幸福安樂。
崔凌源沉默不語,只是忍不住往沈凝懷裡依靠,這一刻的貪戀和依賴,才讓他看起來像沈凝口中的小孩子。
他也如同謝錦奕一樣早慧。
可他沒有謝錦奕那麼幸運。
有皇后娘娘這樣的親生母親。
有藥童為崔凌源端了藥過來,沈凝抱著他,一勺一勺的喂他喝下,然後陪著他歇息。
崔扶硯過了半個時辰,才趕到太醫院。
他步伐沉穩,姿態端然,冷峻鎮定的面容似不食人間煙火般清雅高華。
但他視線落在床上那一幕時,有了絲絲動容。
沈凝原本抱著崔凌源,看到崔扶硯過來,他上前對她行禮,她點了點頭,讓他免禮,也不曾吵醒了崔凌源。
她輕輕捂住崔凌源的耳朵,頗為歉疚,“凌源為了本宮,才會誘發舊疾,終究是本宮沒能照顧好他,有愧於崔大人。”
她原是好意,想著崔凌源入宮進學,能對他有所助益,也能幫崔扶硯減輕些負擔。
可沒想到進學沒幾日,倒累的他一身病痛,痛苦難熬。
崔扶硯也壓低了嗓音,“凌源自願入宮進學,從未怪過任何人,我雖為父,也該尊重他的意願。”
沈凝很是欣賞崔扶硯對崔凌源的態度,他沒有尋常父親那種父為子綱的強勢掌控,哪怕崔凌源才六歲,他也會尊重他的意願,不會強求於他。
是位十分難得的慈父。
這讓她忍不住想,沈歆玥究竟是如何跟他過日子,過的不可開交,撇下孩子要和離的。
明明她的夫君和孩子,都是這般溫潤謙和之人。
但沈凝不會多事,她準備等崔凌源休息好了,就讓崔扶硯帶他回家。
而崔扶硯又正好給她帶來了一些畫稿,“是司天監眾人拜讀娘娘所著之書後,所畫的星象圖,娘娘看看可否完善之後,加入書中。”
沈凝抱著崔凌源抽不出手,崔扶硯便攤開在她面前,一張張拿給她看。
為了讓沈凝看的清楚,他也朝她挪進了兩步。
崔扶硯身上有清冽的竹香,如雨後初霽,高雅而神秘。
而崔扶硯聞到沈凝身上,除了有一絲血腥味,便是藥材和墨香的味道。
淡雅沉穩,似她這個人一樣,波瀾不驚,又令人心生嚮往。
沈凝看的差不多,崔扶硯說他們也不便在太醫院久留,他抱起崔凌源便要離宮,沈凝拿了些藥膳贈予崔凌源,便回正陽宮了。
太醫院外,崔扶硯沒走多久,就碰上了沈歆玥。
她明媚嬌豔,雪膚花貌,從頭到腳都透露著被寵愛珍惜的貴氣,像高懸枝頭不可觸碰的春色。
可崔扶硯的眼神深邃漠然,視若無睹的從她面前走過。
沈歆玥有心想看一看他懷裡的崔凌源,“他……身體如何了?”
崔扶硯沉默不語。
沈歆玥轉身叫住他,“崔扶硯,我終究是源兒的娘,你憑什麼不讓我看他?”
那是她肚子裡掉下來的肉,她難道會眼睜睜看著他死嗎?
崔扶硯並不想與她多說一句話,可沈歆玥再次糾纏的時候,他回頭冷冷看了她一眼。
沈歆玥腳步微僵,只這一個眼神,她便再也不敢靠近崔扶硯了。
他那雙幽暗深沉的眼,像冰封千里的雪湖,厚厚的冰層下,藏著她想都不敢想的幽深,她也不敢猜測,那幽深裡,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在等著她。
她只能轉身離開,不再攪擾。
她與崔扶硯分道揚鑣許久,她回頭再也看不到他們父子倆的身影,她才停下來喘口氣,“何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