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雷聲更大了些。
無數閃電在雲層裡翻滾著,似乎下一秒就要吞噬整個大地。
山坡上開始颳起了風,呼嘯著。
白嫵怔怔地看著墨懷的身體開始慢慢騰空,終於反應過來的想要跑上前。
卻撲了個空。
墨懷抬手劃下一道結界將她保護在裡面。
斷斷續續的聲音穿破疾風灌入她耳中——
“這天劫很厲害,你還是躲遠些吧。”
“你回塗山的時候,他們應該也就把清風放了,以後就每天開心的在塗山待著吧,再也別亂跑了,我會擔心。”
“最後,忘了我吧。”
白嫵只覺得好笑。
她冷冷的看向墨懷,“你就是故意的,想讓我忘了你還要我親眼看著你赴雷劫,墨懷你就是天底下心腸最壞的人。”
墨懷笑了笑,沒有反駁。
他確實很壞。
他想讓她一輩子記得,直到亙古永遠。
哪怕是恨。
一道閃電劈下,整個世界都湮滅在了刺目的白中,刺的白嫵睜不開眼。
她不知道這累劫持續了多久,自己在這山坡上待了多久。
只是到等到世界恢復沉寂,烏雲散開,雷聲遁滅之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結界隨著墨懷一起消散了,白嫵脫力的坐在了地上。
以往數百個夜晚,她不止一次咒罵過希望墨懷早死。
可真正到了這一刻,為什麼她的心還是會痛呢?
反應過來後,白嫵抹去了臉頰上的晨露,搖搖晃晃的走向了不遠處。
那裡插著一柄古銅色的劍。
是太蒼劍。
如今已失了光彩,變得和一把普通的劍無異。
宿主死,命劍滅。
從今以後,天下六界再也沒了神劍太蒼。
也再沒了帝君墨懷。
滄海桑田,百年不過數載。
自從天界新任帝君墨懷上任以來,六界難得的歸於了和平。
但天界那些位列仙班的老頭子還是閒不住,成天跑到靈盛殿呈玉牌嚷嚷著天下大患、需盡除妖魔。
看著案前一身墨衣、眉頭緊鎖的男人,滅明唇瓣動了動。
“帝君,需要我把外面的人都轟走嗎?”
男人抬眸看向了他。
一聲無奈的輕嘆化在空蕩蕩的大殿裡。
“不用。”
硯書又抱著一堆玉牌進來了,瞧見墨懷後,忍不住的吐槽。
“帝君,您對那幫老頭也太好了,就任由他們天天在殿外面鬧事,您都好幾天沒睡好了。”
見他懷裡搖搖晃晃的玉牌,滅明趕忙走上前想要接過去。
“我來吧。”
硯書瞪了他一眼,“不用,我能抱。”
下一秒,玉牌嘩啦啦的全都掉在了地上。
硯書:“”
這人絕對克他。
絕對!
明明一個月前才從人界飛昇上來,結果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被提拔成了帝君的近侍。
品階就比他低了一級!
憑什麼?!
就憑他也修的無情道嗎?
早知道無情道這麼好使,他當初也學這個了。
看著散落一地的玉牌,硯書跺了跺腳。
“帝君您看他,他欺負我!”
滅明:“”
天界的人都這麼隨性嗎?
墨懷只覺得頭更疼了,剛想說些什麼,畫劍便走了進來,雙手抱拳,微微躬身道:“帝君,司命大人拜訪。”
墨懷撥出一口氣,神色不改:“讓他去偏殿等著我吧。”
“是。”
半晌過後,墨懷才慢悠悠的踱到了偏殿。
清風早已在那等著他了。
他還是那般放蕩不羈,穿著孔雀顏色一樣的花衣服,頭髮隨意的繫著,撐著的手臂旁是一副剛擺好的棋盤。
“帝君大人終於得空了,快來做,咱倆好久沒切磋一把了。”
墨懷拂袖在他對面坐下,執起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盤上。
“你就這麼清閒?”
“可不嘛。”清風懶洋洋的道,“託您的福,我那司命殿最近什麼業務都沒有,塗山那邊也沒什麼好玩的,那我小徒弟”
聽到這三個字,墨懷的手微微一滯。
“她怎麼樣了?”
“說來也奇怪。”清風像是喃喃自語,“自從你們從天劍宗回來之後,我那小徒弟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要麼就是悶在房間裡不出來,要麼就是直接雲遊百年不回來,你說是我這個師父討人厭了嗎?”
墨懷默不作聲,吃了一顆白子。
“是有點。”
清風:“”
對面的男人揚了揚唇,抬袖道:“該你了。”
清風依舊沒動,怨懟似的盯著他。
墨懷有些無奈:“你知道我在開玩笑。”
“我不是說這個。”
“啪”的一聲清風拍了一下桌子,震的棋盤上的棋子都抖了抖。
“我是說阿嫵,你究竟還要扮他扮多久?!”
對面的人愣了愣,“你在說什麼?”
清風冷笑聲,“別人看不出來,你當你師父我也一樣眼瞎嗎?你是我撿來的,也是我養大的,這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你,地上一口痰我都能認出是你的還是別人的。”
又是一聲嘆息,隨後,“墨懷”的身影動了動,逐漸化作了一名少女。
白嫵又氣又尷尬。
“師父你也太誇張了。”
清風繼續冷笑:“誇張?還有更誇張的呢——”
“打住。”白嫵連忙捂住了耳朵,“我不想聽。”
僵持不下之時,清風無奈道:“好了,不逗你了,我認真的,你究竟在這天界還要待到幾時?總不能當一輩子的墨懷吧?”
末了他又補了句,“你又不欠他的。”
白嫵鬆了肩,長眸半斂。
“我知道,但是這天界離不開他。”
沒有人比她更瞭解墨懷了。
所以在她化成墨懷的模樣在這天界待著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看出異樣。
這一待就是百年。
甚至她都習慣了。
每天學著他的樣子處理公務,學著他的樣子管理天兵天將,學著他的樣子下界巡訪。
這是他好不容易盼來的六界和平,不能輕易就這麼土崩瓦解了。
清風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徒弟認定的事,就算一百頭牛也拉不回來。
“阿嫵,實在累了就回塗山,師父永遠等你。”
白嫵抬頭,露出一笑。
“我就知道師父最疼我了,要不,這帝君你做做幾日?”
清風:“”
“還是算了,我會忍不住一把火把靈盛殿燒了的。”
“行了,看到你安然無恙,我也就放心了,有什麼事記得第一時間喊我。”
“好的師父,我送送你。”
墨懷的寢殿外種滿了海棠花,因為她在人界歷練的時候曾說過,天界到處都是冷冰冰的玉石,就應該多種些海棠這樣明豔的花。
所以當她再來到天界時,發現這裡處處都是嫣紅的海棠。
永開不滅。
微風陣陣,花瓣簌簌。
叢叢花影中,似有故人來。
白嫵怔了怔,揉揉眼睛,那抹身影又不見了。
她苦笑聲轉頭離去,腰間別著的佩劍卻在此時嗡嗡作響。
那是已經沉寂了整整一百年的太蒼。
她錯愕轉身。
無數落花紛飛,終於在其中凝聚一影。
“阿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