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頭見外頭雨勢不停歇,屋子裡又到處漏水,便對曹媽媽說:“看這雨,沒個十天八天的停不了,等明日你和我去鄰家借把傘或者蓑衣來,順便打聽哪裡有修繕房屋的工匠,再不修繕好,是水不成的,來日恐怕會坍塌。”
曹媽媽歡喜應下,看她總算又能重新振作起來,也有了精氣神,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就怕她會從此一蹶不振。
自從她被馮家休棄後,帶著兒女回了孃家,人人都以為她會自暴自棄怨天尤人,畢竟一個婦道人家,被夫家趕走,在世人看來,是莫大的恥辱,稍微承受不住的,估計都得尋死覓活。
偏她也是個人物,硬是撐著,沒大吵大鬧,體體面面地領著兒女回了孃家。在父母面前,也沒落淚訴苦。
之後,她又帶著兒女和孃家老少,離開京城,不遠千里,來到南溪這個小地方落腳。
直到買下這座廢棄的院落,安置好眾人後,她便病倒了,足足昏迷三天三夜。
曹媽媽知道,她這是憋著一股氣,事情做成了,氣也就洩了。
她本就是個性情剛烈的,哪裡能受得住馮家那樣的羞辱,又兼有外界的指指點點,但凡她不是念在還有父母兒女的份上,都是難說的。
從京城到南溪這一路上,她都表現得格外穩重和沉默,人人都當她是主心骨,事事都指望她來拿主意。
只有跟在她身邊多年的曹媽媽,卻起了憂心,清楚知道她這個樣子,已經是心如死灰,心中沒有任何念想在的,就怕……
果然來到南溪後,人就倒下了,又掏空家底請來大夫開藥。
大夫說是勞累過度,兼有鬱結於心,湯藥能治病,卻無法解心結,還得看病人是否能放下執念。
還好老天保佑,昏睡三日,人終於能醒來,只是醒後性情有了轉變。
雨仍在繼續,因著深夜,帶來寒意。
這屋子裡只剩下她們母女三個,沐意靠在淺餘懷裡睡著,淺餘還醒著沒睡。
付繁期看著窗外深邃無邊的夜,若有所思。
半晌,她問:“餘姐兒,你帶了筆墨吧?”
淺餘點點頭,“帶了的,在前面櫃子下的包裹裡,我還沒開啟。娘,你要寫什麼?”
“寫封信給你哥哥。”
“嗯?為什麼?
“讓他務必趕來與我們團聚,還有把你姐姐也帶上。”
“娘!”
淺餘聲量陡然提高,把懷裡的沐意嚇一哆嗦,她拍了拍妹妹,小聲又激動地問:“為什麼啊?”
若不是看她娘此刻清醒得很,她都以為她娘是不是瘋了。
她們一家人已然淪落到這個地步,為什麼還要讓兄姐也牽涉進來?
她娘口中說的人,一個是她的嫡親長兄,馮家的嫡長子東泓,一個是馮家的庶長女敘園。
付家出事時,東泓還在姑姑家,因著姑家和馮家有意隱瞞此事,東泓至今仍不知情。而敘園是庶出,和付家沒有關係在。
“娘,你不是希望哥哥別那麼快知道我們的事,不然以哥哥的性情,肯定會和家中大鬧的。還有娘你不是寫了信給姑姑,讓他們先瞞住哥哥嗎?還有姐姐,她跟外祖母家沒有關聯的。”
付繁期無奈地嘆了口氣,“離開京城前,我的確是這樣想的,怎麼說都得讓你哥哥留在京城,一旦他跟了來,前途盡毀。可是……”
淺餘忙問:“可是什麼?”
“讓你哥哥姐姐留在京城,真的是為他們好嗎?你哥哥遲早會知道真相的,也勢必會對你爹他們生恨。你哥哥太重情義,是不會自己享福而丟下我們不管。你姐姐是庶女,不得家中看重,沒了我的庇護,她留在馮家,也是艱難。”
“那再難,總好過跟我們在這裡吃不飽穿不暖吧?”
“我們這裡的難處,是暫時的,留在京城的難處卻是永遠的。”
“那不管怎麼說,我們是要長久留在這裡,做一輩子的庶人……”
“餘姐兒,娘在昏睡的這三天裡,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什麼夢?”
她夢到,她病死在這老舊的院落中,死後魂魄滯留在人間多年,親眼目睹身邊親人的下場。
付家老幼皆出身富貴,一朝蒙難,又沒有謀生的本事,無法自食其力,只能依靠變賣家當首飾來度日,導致生活日漸潦倒困苦。
她在夢中看到,她的爹孃因無錢醫治,而相繼病死。
她的長女淺餘被迫嫁給地霸,之後難產而死。
次女沐意墮入風塵,自盡身亡。
長子東泓雖留在京城,可和馮家鬧翻,最後鬱鬱而終。
次子東延因偷東西被打成殘疾,從此流落街頭。
自幼養在她膝下的庶長女敘園,被馮家嫁給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做填房,後受盡屈辱身亡。
因著這夢太過真實,她太過恐懼和傷悲,導致她是懷著一腔憤恨醒來的。
付家落難,被馮家休棄,這些事她認了,世事本就變化無常,人心難測。唯獨父母兒女的下場會是那樣悽慘,是她做鬼都不能接受的,哪怕是夢。
淺餘還是無法理解,“娘,就因為一場夢,就讓哥哥姐姐也跟來?這樣做,是不是太隨意了?”
她無奈搖搖頭,她也知道這只是場夢,可夢中場景太過真實,她太害怕了,哪裡只有一絲絲成真的可能性,她都都得扼殺。
“這事娘想了很久,就當娘是未雨綢繆吧。你哥哥姐姐在京城,我不放心他們。”
“爹很看重哥哥,祖母也最疼哥哥,就連姑姑也很疼哥哥的,哥哥留在京城,能有什麼事?就是姐姐,她和外祖母家沒有任何關係,她能來跟我們受苦嗎?”
淺餘哪裡知道,那個夢,不單單是夢,更是付繁期心中的隱患,她很清楚東泓敘園留在京城會有怎樣的結局。
這世上,除了她,她不放心任何人去守護她的兒女。
最終,她親自寫信給東泓,她知道讓兩個孩子來南溪會受苦,可她相信再大的苦,他們都能熬過去的,她絕不能放任兩個孩子留在京城。
不管要付出多大的心血,她都不會讓夢中任何一件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