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陸百戶收到任務,要接待賈川這一行人的時候,還是有怨言的,這屬於受累不討好的差事,這些人此行若是有功勞,自然是來的這些京中的錦衣衛都得了去,怎會輪到他?可當他得了搜查周成書房的差事時,立刻眉飛色舞起來,他以為這是賈川對他的補償。
賈川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千戶都要聽他的,那自然是說的算的人物。
就當陸百戶覺著接待工作嚴重超標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個能斂財的機會,自然覺得差事不苦了,可他未曾想到賈川會想要看看這些帶回來的首飾,且看樣子這些首飾與案情還有關,陸百戶心裡便開始忐忑不安起來,他意識到他理解錯了。
心虛之後,之前的種種抱怨也瞬間不見蹤跡,陸百戶只盼著賈川不會嚴查周成書房,所以昨晚回去後,他想著這兩日少在賈川面前晃。
賈川想不到這一層,他第一個反應是陸百戶還可信嗎?可信不可信的,他眼下都無人能用,陳默和高雲天能開口說話可能要等到天亮,而這個知府若是不趕緊先收拾了,有這麼個內應在,今晚幕後之人若還有後手……他也只能拉著王爺秉燭夜談了。
陸百戶執行任務去了,朱有燉白皙的麵皮有些泛紅,應是惱怒所致。
賈川說的很委婉,但蔡知府表現的很直接,朱有燉再懶得用腦也知道知府都做了什麼。
“眼下蔡知府有兩個選擇,一是主動與我說些什麼,看看是否能將功補過,二是等我問了那些活口的口供,置你於死地。”
賈川疲憊的搓了搓臉,找了臨近的椅子坐了上去。
這句話賈川說的沒什麼感情,蔡知府卻聽出了不同種的味道,他張了張嘴又閉上了,而後哀求的看向朱有燉。
“你看本王是何意?莫不是本王命你放這些亡命之徒進城的?”朱有燉發怒的時候,語氣中都帶著一絲哀怨的味道。
蔡知府趕緊擺手,而後暗歎一聲,悲慼道:“我這是,堪比吃下黃連啊!”
蔡敬,永樂十三年進士,那一年他四十七,同科之中他算是升任快的,也正因快,他覺著不穩,如何才能穩?自然是上下疏通。
可疏通需要銀錢,蔡敬十年仕途可說是兢兢業業,不敢有貪念,畢竟讀了半輩子聖賢書,前車之鑑數不勝數,全都寫在書中,聖賢的警示之言昨天還在耳邊響起,可一朝升任知府,便不知藏匿於何處,怎就想不起來了?說來也巧,大胖任職期間,雖攏共十個月,但之前那十餘年監國可不是白乾的,對吏部任免官員自是有他自己的考量,之前礙於各種原因無法全力施展,登基之後自然沒閒著,蔡敬便是受益者之一。
而這個天上掉下來的洪福,讓當時的蔡敬感動得老淚縱橫,他以為這輩子只能待在窮鄉僻壤,直到進了開封府衙,他都以為自己在做夢。
夢裡確實啥都有。
可週成讓他夢醒了。
蔡敬上任的時候,老王爺還在世,周成私下裡與他接觸過幾回,三個月後老王爺突然病逝,周成再見蔡敬,說的話便直接了很多。
有些想法不是沒有,而是沒機會蹦出來,或者蹦出來也沒用。
蔡敬還是猶豫過的,周成說的很輕鬆,該如何照舊如何,只是遇到採藥局的人和事,衙役躲著點便是了,採藥局本就不歸府衙管,這也不算為難蔡敬,可該給的,周成說不會少,且這一趟便帶來了些‘上等藥材’算是一份心意。
等周成走後,蔡敬屏退下人,一個人坐在屋子裡拆解周成送來的那些盒子和袋子,終於在裡面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他居然舒了一口氣。
而後的幾個月,確實沒用他做什麼,但每個月都會有些藥材送到府衙後宅,或多或少的,中間都會夾雜這一些銀子,蔡敬自己算著,每個月雖說不算多,但一年下來數目可就不少了,且周成果如他所說,未曾讓蔡敬難做,甚至什麼都沒做,除了讓他命人去開了幾張路引。
蔡敬又開始做夢了,夢見自己去了京城,進了六部……
周成的死訊打碎了蔡敬的夢,那一刻他驚慌失措,他沒有第一時間趕去採藥局,而是去自己臥房,屏退所有人,將藏在床下的幾個木盒子取出來,挨個開啟看了看,周成是死了,但銀子還在,他輕輕的撫摸著這些寶貝,想著這些東西被送來時,都有誰知道?知道的也只是以為是進補的藥材……
蔡敬鬆了一口氣,這才穿戴整齊,這身官服讓他立刻底氣十足,他知道京城來人是誰,錦衣衛……先不去想,那名太醫院的副使能懂個屁,他深吸一口氣,趕去了採藥局。
後面的事,蔡敬不願意再想,冷靜下來後,很多事情便都能看清楚了。
他現下腦子裡總是提出那個問題:若沒用升遷,他現下會是什麼模樣?他還待在那個破敗的縣衙中,時不時的還要挽起褲腳跟村民一起下地,趕上災年,他會與災民同吃同住,一同攜手重建家園,縣衙實在拿不出賑災的糧,他便到富戶家中相求,為了減少自己管轄之地的賦稅,他不停的寫摺子,一次比一次用詞犀利尖酸……
那時候苦啊,一開始連他都吃不飽,百姓又何來安居樂業?可五年時間,到他離任的時候,百姓至少安居了,蔡敬覺著臉上一陣冰涼,他抬手抹了一把……
“看樣子蔡知府委屈的很,委屈的眼淚都下來了,我倒是好奇,何事讓蔡知府這般委屈,你說說,我聽聽。”
賈川的話語中帶著嘲諷,蔡敬怎會聽不出來?
他苦笑著看著賈川,說:“你無需嘲諷,你我二人異位而處,你未必及我。”
賈川挑了挑眉說:“我的差事你辦不了,你的差事……有的是人能做,都不及你?守城官兵你管不了,或者說你不能直接買通,所以,你幫他做了不少的路引,這些人原本是哪裡人?從何處而來?你清楚嗎?周成都已死了,你為何還要幫他們?找你的人是誰?”
蔡敬挺直腰身,像是想明白了什麼,嚴肅的說:“你還不配向本官問話!”
“那本王可能問上一問?”朱有燉沉著臉問。
蔡敬緊緊抿著嘴,一副準備就義的表情,大有打死也不說的堅毅。
“草木園那些屍骨……我沒讓他們繼續挖下去,現有的屍骨已沒地方安置了,蔡知府覺著這些人因何被埋在草木園?”
“日日侍弄草藥者,難免……”
“難免你大爺!老鄭頭,喊上兩名錦衣衛帶著知府夜探停屍房!讓他看看那些死者為何男女老少皆有。”
老鄭頭帶著一臉的怒意進了屋。賈川也怒著呢,他惡狠狠的看向蔡敬:“你日日吃飯,怎沒見你噎死?”
蔡敬清瘦的臉,僅有的二兩肉被賈川說得抖了抖。
老鄭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無錯書吧要說現下的老鄭頭可不是幾個月前那個未見過世面的仵作了,莫說一個知府,就算請的是周王,他也不會怯場,誰讓這時候還能站在這裡的只有他了。
順子守著董圓圓,寸步不肯離。
蔡敬陰沉著臉,冷哼一聲說:“莫說我眼下還是知府,便是有一日……也輪不到你一個太醫院副使對本官指指點點。”
“走,蔡知府隨本王去看看吧。”
朱有燉站起身,蔡敬瞬間面色慘白。
賈川忙說:“他心裡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清楚,只是還在想如何才能讓自己脫罪,王爺坐吧,那種地方,王爺去不得,我說說,王爺聽聽便是了。”
賈川將沐蓮那晚看到的場景和他命人挖草木園的成果說了說,朱有燉是知道在草木園發現了屍骨,但他知道賈川還在向他調人,便是未曾懷疑王府與此等惡事有關,雖說心情仍是忐忑,卻也知眼下不做任何事才是對王府最佳的選擇,若是出手阻攔,那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朱有燉能有此覺悟與他常看道經或許有關,在他看來已經發生的事,便要順其自然,若是橫加阻攔只會讓情況更遭。
可聽了賈川說的前因,朱有燉的心可就涼了,那些屍骨並非死在草木園,不管採藥局因何害了這些人的命,也不管他這個王爺是否知情……若是皇上正想將他這個藩王撤了,機會絕佳!
朱有燉聽罷臉色煞白,蔡敬也好不到哪去。
朱有燉是不曾有工夫仔細詢問採藥局和草木園的詳情,他覺著賈川信任他便夠了,那些人能惹出多大的禍事來?幾條人命而已,王府每年也有各種原因暴斃的,有家人的給些銀錢拉走埋了,沒家人的,自有人拖出去埋了,這又不是什麼大事。
可蔡敬一直積極的打聽這邊的情況,哪怕這事兒沒讓衙役參與,他也能打聽出來攏共在草木園挖出多少屍骨,但沐蓮看到的那副場景,他可沒地方打聽去,眼下聽賈川一說,他只覺得兩腿止不住的發抖。
王爺說不清只是丟了王位,他若是說不清丟的是性命!
之前他聽說挖出不少屍骨,只當是周成他們內部分贓不均,能有什麼事?
“他們在採藥局裡試藥,也許試的是毒藥,也許是能解毒的藥,不管哪一種,如此枉顧人性命,罪大惡極!那麼好,做出這種藥後,他們想做什麼?總不能自己吃著玩,可賣給誰?這不是虎骨,人參,誰會用到這東西?誰會買?蔡知府,若此時你還……負隅頑抗,我再給皇上寫信的時候,可休怪我按照自己的推斷……”
“此事與我無關啊,我怎知他們,周成只說行個方便,若有與採藥局有關的……不論何事,衙役只當沒看到便可,能有何事?不過是他私下裡賣些藥材,他有他的人,要避開王府監察,避開宵禁,自然會選天矇矇亮的時候出出進進的,他們又不能表明身份,遇到些糾紛衙役上前幫幫他們便是了,也就是這樣,我怎知……他也不會讓我知……”
“都遇到過那些糾紛?”賈川皺眉問。
蔡敬愣了一下說:“呃,暫時未曾遇到。”
賈川撓了撓脖子,皺著鼻子問:“你啥都不幹,幹拿錢呀?不對啊,今日被抓的那些人的路引是你給開的吧?”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周成就求我辦過這一件事……”
“你是說路引是之前開出來的,並非這兩日?”賈川探身問。
“自然是在周成活著的時候,就是你到採藥局那日,他下午一個人去找了我……”
“一個人?一名隨從都沒帶?”
“沒帶,我也是納悶呀,他這樣的身份,怎會一人前來?”
“既然不是這兩日開的路引,你怕啥?或許你開的那些前幾日便被用過了。”
“這不是今日下午,守城的於百戶拿著路引去府衙找我,他說人被他扣在城門處了,聽這幾人口音與路引上的不符,他來問問這路引可對?”
“你一看,正是你找人開的那幾張。”
蔡敬長出一口氣,好像是忘了還需要吸氣,張著嘴面露悲慼發起呆來。
賈川也皺眉陷入沉思。
他想著今日來的這些人應是周成死後被調來的,路上需要些時間,所以今日才到。
這是說的通的,可若是周成親自去找的蔡知府,且是在見過他之後……
周成在開出路引之後,在深夜又將那些死屍運去了草木園,看這架勢,周成那時候便已經想著要賈川的命了,可他為何一人去了府衙?這種事沒必要瞞著假順子吧?
賈川起身直接出了房門,站在門口的老鄭頭只好代為致歉:“他就這樣,想著案情便什麼都不管不顧了,莫怪,莫怪。”
賈川站在院中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天,像是在問:為何都想殺我?我那日與周成相見,哪句話讓他起了殺心?周成又是哪件事讓假順子起了殺心?“你問天,天能說啥?還不如去問問那些還活著的。”老鄭頭走到他身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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