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講完，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他身後茫茫人群，盡皆默然。

誰也沒有想到，在安寧了五百多年後，妖族還會捲土重來。

而且是用這樣殘暴的方式。

董璃龍眯縫著眼掃視了一圈。

眼前這群人，有滿面倉皇的普通百姓，也有宗門被破的降妖師；有各個宗門的落魄弟子，也有無門無派的襤褸孤人； 比蜃珠顯示得更為清晰。

一雙雙眼睛裡，裝滿了期望，看著董璃龍。

董璃龍的心裡也十分糾結。

一方面，百姓和各個宗門的遭遇十分值得同情，這樣的時刻，不為他們提供一方屋簷遮蔽風雨的確說不過去； 可是另一方面，大牛宗縱然能夠容納得下這麼多人，可是自身人手不足，最後很有可能根本就保護不了這麼多的人。

無論如何，董璃龍都不敢讓大牛宗冒這個險。

這麼想完，他心中長嘆一口氣，朝著眼前的人群拱拱手。

“各位，我大牛宗只不過是三流門派，門小糧少，實在是無法為這麼多人提供庇護，還請各位及早去投奔大宗門，不要在此耽誤了功夫。”

話音未落，便有人紅著臉吒道；“我們只求片瓦遮身，那些妖族口口聲聲要最後才來攻打大牛宗，早死晚死之間咱們自然選擇能晚一天就不要早一天！你這麼一口回絕，難道忍心看我們都去白白送死嘛！”

董璃龍哪裡受過這種指責，當下冷哼一聲，一雙板斧猛地架在胸前，氣勢十足地吼道：“你說什麼！”

那人嚇了一跳，慌忙朝人群裡縮了縮，一個字也不敢說了。

“我大牛宗是巡仙督實名認證的三流宗門，三流宗門的判定標準，想必在場的各位心裡是門兒清的，還需要我解釋什麼？”

董璃龍將大板斧揮得虎虎生風，朝著面前的人群點來點去：“你們好好看看，你們聚集起了多少人？除了這裡的，後山還有不少人吧？這麼多人，要我們一個三流門派怎麼庇護？”

“那……那你也不能將我們直接都趕下山去……”有人在人群中怯怯地說。

董璃龍將右手中的大板斧一斧頭劈在地上，指著人群道：“負擔不起，勸你們儘早離開不要枉丟了性命，我還錯了是吧，說這話的人還要不要臉？咋的，非得全都死在我大牛宗？”

說完氣哼哼地指著插在地上的大板斧道：“普通百姓對妖族毫無還手之力，我大牛宗收留你們義不容辭！但是降妖師們若是敢走過老子這把板斧，別怪我董璃龍活劈了你！”

“二師兄……”小師妹正要說些什麼，卻被邵帥一把拉住。

“四師兄，你幹嘛？普通百姓咱們能收，為什麼降妖師咱們不能收？”

小師妹埋怨道。

邵帥搖搖頭：“百姓咱們不能不管，因為這裡去各大宗門的路上恐怕都已經被妖族佔據，普通百姓根本無法走過去；可是降妖師們就不同了，各有法術，想找上各大宗門想必不難。”

小師妹嘟著嘴道：“那有些實力不濟的可怎麼辦？”

邵帥望了望前面鐵塔一般巍然不動的董璃龍，道：“第一，他們中的有些人，能從太玄宗屬地千里跋涉而來，可見並不是無能之輩；第二，妖族的攻擊物件恰恰就是降妖師，如果這麼多降妖師聚集在這裡，那正好給了妖族一個一鍋端的機會，大家分散開各自逃命，存活的機率反而會大很多。”

他二人在董璃龍身後說話，並沒有刻意的壓低音量。

故而這番對話被對面聚集起來的眾人聽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不知道作何反應。

誰也沒有想到，董璃龍凶神惡煞般的拒絕他們，竟然是為了他們好。

許久，最開始說話的老頭才對董璃龍拱一拱手。

“後生，想必你們大牛宗也是看到我們才知道妖族侵犯的訊息，這麼短的時間裡卻能做到為我們全盤打算，實屬不易，老朽一生卻是沒有服過誰，如今要對你說一個‘服’字，若是能逃得性命，日後必有厚報。”

說罷，老頭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也有其他的一些降妖師見此，也誠懇地朝董璃龍行了一禮，隨著老頭走了。

身後聚攏的人群自發地為他們讓開了一條通道，目送他們消失在了路口林蔭之中。

有人開了頭，剩下的就好選擇了許多。

剩下的一部分降妖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糾結半晌後，也都陸陸續續對著董璃龍拱一拱手，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的確，與其在這裡等著被妖族一鍋端，不如分散開來，可能生還機會還大一些。

董璃龍站在那裡，默默注視著這些離開的降妖師。

沒有人回頭，也沒有人挽留。

最終，大牛宗牌坊下，便只剩下普通百姓，一言不發地站著。

董璃龍揉了揉太陽穴，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就算離開了那麼多的降妖師，可是乍一看上去，人數似乎也並沒有減少多少似得。

“這裡的各位，應該都是山下鎮子裡的鄉親們吧？”他問。

人群中有人不安地回應：“是……咱們都是山下各個村鎮裡的，那麼多降妖師說來投奔大牛宗避難，咱們才跟著來的，咱們不想死……”

說著，這人猛地跪在地上，不斷地朝著董璃龍磕頭。

“……求您，千萬不要把我們趕走，求您了！”

呼啦一下，人群像是翻湧的海浪，瞬間成片地跪倒，磕頭不止。

董璃龍搖搖頭。

“跟我來吧。”

他彎腰拔起地上插著的板斧，轉身向宗門內走去。

烏泱泱的人群愣怔了片刻，彷彿有了頭領的魚群，凌亂又有序地跟在董璃龍身後，向大牛宗走去。

每個人的臉上，都彷彿鬆了一口氣。

跨過這道門，便是生的希望呢。

風突然起了，卷得所有人的衣袖袍角凌亂翻飛。

彷彿山雨欲來。

遠遠的天際上，大片濃郁的黑雲，海潮一般奔騰湧來，將蔚藍的天空成片的吞噬。

“快！”

董璃龍回頭看了一眼，不禁臉色一變，厲聲催促。

“四師弟！小師妹！你們快帶所有人去外門樓裡安置！”

邵帥和小師妹見他臉色有異，也知道恐怕事情有變，忙點頭應了，帶著百姓向門中快走。

董璃龍自己停了下來，手中攥緊兩把板斧，眯著眼，遠遠看向天邊越來越近的黑雲。

“來得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