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一男一女聊完天,倒頭便睡,不過十幾秒的功夫,男子已是鼾聲如雷。
老頭這才稍稍活動了下脖子,悄悄退回自己的床位上,心中又驚又喜。
驚的是,萬萬沒想到妖族屠戮點滄宗的背後竟然隱藏著這樣的一番秘密。
妖族五百年後重出江湖,又要在世間掀起一輪腥風血雨,恐怕不止他點滄宗,這九州之上大大小小的宗門,都難逃一劫; 太玄宗早就得到了訊息,卻假裝毫不知情,竟然選擇獨善其身,不知道背後是否真的有什麼隱情; 照這二人聊天的意思,恐怕巡仙督對妖族這次行動也是諱莫如深,選擇了不插手?
這到底是為什麼? 老頭百思不得其解。
喜的是,自己一直擔心的去哪裡避難的問題,居然就此解決了。
“大牛宗……”
老頭反覆唸叨了幾遍這三個字,恨不得記在心裡。
能讓那麼兇殘的妖族選擇最後才下手的宗門,怎麼都能保佑自己絕處逢生吧? 如果最終連大牛宗都淪陷了……
管它呢,所有宗門都淪陷,九州估計就全都淪入妖族之手了,自己還活個屁!
能活一天是一天! 老頭心裡這麼想著,突然就有些尿急。
他輕手輕腳地爬下床,披了一件衣服,趿著鞋子,點亮了油燈,輕輕開了門,朝茅房走去。
這客棧是鎮上唯一的客棧,常年也沒多少客人,不過是聊勝於無罷了。
所以各方面設施都十分簡陋。
比如他們這種多人間大通鋪裡,就連個馬桶都沒有,半夜起來上廁所就只能出來,穿過院子,到後院茅房去上。
老頭出門才發現下雨了。
他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隨後順著屋簷向茅房走。
茅房在這院子另一側的一排破屋的後面,走進這排破屋,在屋內的走廊裡七拐八拐個幾次,就到了。
茅房裡漏雨又漏風,老頭選了個勉強遮擋住風雨的位置速戰速決地結束了戰鬥,渾身舒爽地繫上褲腰帶。
就在這時,屋外細碎安靜的風雨聲裡,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呃!”
聲音不算太大,帶著悶哼和痛苦,短促得讓老頭險些覺得是自己幻聽。
人在不安定的環境下,各方面的警覺性都高得嚇人。
比如老頭就從這短暫的一聲悶哼裡,迅速提起了一顆心。
他儘量不發出一點聲音地貼著牆壁走出回回折折的走廊,來到破屋門前,將身子躲在廊下的陰影裡,視線穿過整個院子,朝自己住的客房望去。
客房廊下掛著的燈籠,被風雨吹得搖搖晃晃,光影漣漪。
也不知道望了多久,就在老頭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的時候,他們客房的門突然“吱呀”一聲從裡面拉開了。
老頭嚇了一跳,頭髮險些豎起來。
他忙提起精神,朝門口望去。
這一望,倒是嚇了一跳。
那正躡手躡腳從他們房間走出來的兩個人,正是一男一女。
風雨之中視線模糊,看不清長相,只覺得男的虎背熊腰身材極為高大,女的一襲白衣倒是身段婀娜。
“咱們這般行事,不知道若是驚動巡仙督,又該如何。”男的一邊關上老頭房間的門,一邊隨意地道。
“巡仙督自然有更重要的事兒去做,咱們這些許小事,如何好勞駕巡仙督操心。”女子呵呵笑著道。
男子也附和著嘿嘿笑起來:“等他們忙完‘大事’,已經晚了,哈哈!”
兩個人關好門,打著哈欠扭身走進了隔壁。
“趕緊睡吧,明天還要忙一天呢。都怪這些雜碎人族,大半夜偷聽咱們說話,還得浪費精神收拾他們,討厭!”
白衣女子不耐煩地抱怨著,關上了門。
窗上映出來的燭光旋即熄滅。
老頭只覺得彷彿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他臉上的慘白被院子裡驟然昏暗的光線一晃,越發的難看。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這個角落裡呆坐了多久,只覺得周身被風雨中的涼氣浸透,這才不得不站起身,沿著房簷向屋中摸去。
儘量不發出一點聲音地推開房門,邁進房間的第一步,他就心中一涼。
滿屋子的血腥味,濃郁得彷彿在腦中炸開一般,讓他眩暈得險些吐出來。
藉著窗外透進來的一點微光,他勉強看清了屋中的慘狀。
下一秒,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然後他全身僵直,勉強保持了一線理智,躡手躡腳地退出了房間。
頂著飄搖的風雨,他沒敢驚動任何人,毫不猶豫地飛快地逃離了這座客棧。
他也不知道當時腦中都在想什麼。
似乎只有一個“逃”字,支撐著自己一口氣,才能邁得動雙腿。
後來他在趕往大牛宗的路上,曾經無數次的問自己,如果再給自己一次機會,自己是會選擇衝到隔壁去殺了那對男女為同門報仇,還是依然會選擇逃走。
想了很久。
最終的答案也依然是逃走。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夜他看到的情形,幾乎已經成了他的一場噩夢。
他們不過四五個人。
屍體卻鋪了一屋子。
微光下滿地的屍塊和殘肢,還有噴濺得到處都是的血跡。
觸目驚心。
有時候他都在想,當時他居然沒有當場被嚇得發瘋,大約也是宗門祖師爺保佑,讓自己為點滄宮留下那麼一絲實際上並沒有什麼意義的香火延續。
點滄宮完了。
徹底完了。
而且更讓他恐懼的,是許許多多類似點滄宮一般的降妖師宗門,在接下來的幾天裡,都完了。
原本他以為只是那對男女誇大其詞。
可是朝著大牛宗走來的每一天,他幾乎都能遇到往日高人一等的降妖師宗門子弟,惶惶不可終日地奔逃。
由不得他不信。
妖族舉世興兵,洶洶來犯。
天下要亂了啊。
他感慨萬千。
卻心無波瀾。
路上有人問他,妖族廣造殺業,你這樣獨身一人,要去何方。
他說,大牛宗。
別人問他,為何? 他答,也許,能救命。
於是他便來了。
站在大牛宗的山腳下,看見那麼多因為同樣或者類似的緣由聚集在這裡的百姓和降妖師們。
他的一顆心便就此安然。
這應該是……
來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