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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萬能管家吉夫斯.3 謝謝你,吉夫斯》(7)

7 伯弟的不速之客

對於午夜剛過臥室裡出現女子一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有些覺得妙,有些則不。我屬於“不”那一類。估計是伍斯特血液裡遺傳了點古老的清教徒性格吧。我挺直了腰板,表示不以為然,同時挺凌厲地掃了她一眼。這當然都是白費工夫,因為這會兒屋裡還是黑黢黢的。

“怎麼……怎麼……怎麼……”

“沒事兒。”

“沒事兒?”

“真沒事兒。”

“哦?”我這句話充滿諷刺,也沒必要找藉口遮掩。我就是要刺激她。

我彎腰摸索蠟燭,摸著摸著突然一聲慘叫。

“你小點聲!”

“地板上有屍體!”

“不可能,不然我早發現了。”

“我跟你說,真的有。我正到處找蠟燭,突然摸到什麼又冷又溼又滑的東西,動也不動的。”

“哦,那是我的泳衣。”

“你的泳衣?”

“那,你以為我是坐飛機來的嗎?”

“你從遊艇那兒游過來的?”

“對。”

“什麼時候?”

“大概半小時前吧。”

以本人一貫的冷靜沉著、就事論事的作風,我一下抓到事情本質。

“為什麼?”我問。

火光一閃,床頭的蠟燭燃起了小火苗。藉著亮光,我再次得以注意到那套睡衣褲。不得不承認,款式真不是一般地講究。玻琳的面板色系屬於偏暗的那種,黛紫色著實配她。我就是這麼說的,本人一向客觀公道。

“這套家居服你穿著很好看。”

“多謝。”

她吹熄火柴,定睛望著我,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知道嗎,伯弟,真該對你採取措施。”

“嗯?”

“你應該被送去院子裡。”

“不必,”我冷冷地而且相當機智地回嘴,“我家有院子。重點是,我倒要問問,你來這兒幹嗎?”

不愧是女子,她來了一個充耳不聞。

“你幹嗎當著爸爸吻我?可別說你看我絕代芳華一時情不自禁。不,明擺著就是你冒傻氣。我算是懂了,當初羅德里克爵士為什麼跟爸爸說你應該給關起來。你怎麼還為害人間呢?肯定是關係硬。”

咱們伍斯特對這種事兒特別敏感。我厲聲打斷她。

“你說的那件誤會很好解釋。我以為是扎飛。”

“你以為誰是扎飛?”

“令尊。”

“要是你覺得麻麻杜克有一丁點像爸爸的地方,那你準是腦筋不正常。”她的激動程度絕不在我之下。看得出,她並不認為父親的容貌值得稱道,我也不是說她的話沒道理。“還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解釋給她聽。

“我是希望叫扎飛看到你在我的懷抱裡,這樣他就會一個怒火中燒,衝動之下跟你表白,因為他會覺得再不抓緊時間行動,你就給人搶走了。”

她明顯感動了。

“這不會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吧?”

“就是。”我有點窩火,“憑什麼人人以為我沒個主意,非得有吉夫斯指點……”

“你真貼心。”

“兄弟的幸福當頭,咱們伍斯特就是這麼貼心,超乎想象地貼心。”

“這下我明白那天晚上在紐約怎麼會答應你了,”她若有所思,“你有種糊里糊塗的可愛勁兒,要不是我愛著麻麻杜克,伯弟,我很樂意嫁給你。”

“別,別,”我嚇了一跳,慌忙拒絕,“別做夢了。我是說……”

“哦,別緊張,我也沒這個打算。我要嫁的是麻麻杜克,所以我才跑到這兒來。”

“好,”我說,“這下總算說到正題了。繞來繞去才說到重點,也就是我最希望開一開茅塞的。你究竟在搞什麼名堂?你說你從遊艇那兒游上岸?為什麼?你跑來霸佔寒舍,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我得找個藏身之地,先弄件衣服啊。總不能叫我穿著泳衣去公館吧。”

我開始看出了一點苗頭。

“哦,你游上岸是為了找扎飛?”

“當然了。爸爸像押犯人似的把我囚禁在遊艇上。到了晚上,你家的男僕吉夫斯……”

我臉上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我的前任男僕。”

“好啦。你的前任男僕。你的前任男僕吉夫斯捎來了麻麻杜克新寫好的信。嘿,好傢伙!”

“嘿,好傢伙?什麼意思?”

“那還是信嗎?我一邊讀一邊哭,哭了六品脫眼淚呢。”

“勁爆?”

“太美了,字裡行間都是詩意。”

“真的?”

“是啊。”

“你是說信?”

“是。”

“扎飛的信?”

“是。你好像很不相信。”

確實有點。當然了,扎飛人品是數一數二的,不過我可不敢說他能寫出那種水平的信。不過我轉念一想,平時相處的時候,他一般不是在大嚼牛排腰子布丁,就是大罵馬跑得不夠快,這種情況下,人的確不能發揮最詩意的一面。

“所以這封信讓你不能自已,是嗎?”

“可不是?我覺得一天都等不了了,一定得立刻見他。有一首詩,講一個女子為魔鬼情郎哀哭的,是什麼來著[1]?”

“喲,這可難倒我了。吉夫斯肯定知道。”

“嗯,我覺得那就是在說我呀。對了,說到吉夫斯,了不起!善解人意?他渾身都是。”

“哦,你跟吉夫斯吐露心聲了?”

“是啊,而且我把計劃也告訴他了。”

“他也沒打算阻止你?”

“阻止我?他全力贊成啊。”

“他贊成,啊?”

“你是沒看到。他給了我一個溫暖的笑,還說你會樂意幫我的。”

“他這麼說的,啊?”

“他對你讚不絕口。”

“真的?”

“嗯,可不是,他對你的評價可高呢。我記得他原話是這樣的:‘小姐,伍斯特先生或許在智力上有些乏善足陳,但他有一顆金子般的心。’他一邊說,一邊緩緩放繩子,好把我順到海里,當然,他先看好了周圍沒人。你瞧,我不能一個猛子紮下去,不然會有動靜。”

我咬著嘴唇,心裡有點委屈。

“他這話究竟什麼意思,‘智力上乏善足陳’?”

“哦,你懂的,瘋瘋癲癲唄。”

“啐!”

“啊?”

“我說‘啐’!”

“怎麼了?”

“怎麼了?”我一陣激動,“哼,換了是你,你會不會‘啐’?要是你的前任男僕到處宣揚你智力上乏善足陳……”

“可有一顆金子般的心啊。”

“別管什麼金子心了。重點就是我的男僕,我的前任男僕,枉我從不把他當貼身侍從,而是看成叔叔之類的——他居然來來回回扯著嗓子大喊我智力上乏善足陳,還一個勁兒把姑娘家的塞進我的臥室……”

“伯弟!你不是不高興了吧?”

“不高興!”

“聽口氣是不高興呢。我覺著不應該呀。我還以為你有機會幫我和心上人團圓,會大喜過望呢。你那顆金子般的心哪兒去了?我可是常常聽人說起的。”

“重點不是我有沒有金子般的心。有金子心的人多了去了,可他們發現大半夜的臥室裡有姑娘家的出沒,他們也要氣惱。你們好像沒注意到,你和你這個吉夫斯想盡各種辦法,卻恰恰忽略了一點:我有聲譽要保持,我向來愛惜羽毛,可不希望就此落上個白璧微瑕的汙名。深更半夜地招呼女訪客,而且對方還未經允許就隨隨便便偷穿你的黛紫色睡衣褲……”

“難不成你讓我穿著溼答答的泳衣睡覺?”

“……直接跳上你的床……”

她驚呼一聲。

“我終於想起來了。打你進門,我就覺得這個情景怪熟悉。是《三隻熊》的故事呀。你小時候肯定聽過的。‘誰睡過我的床……’這句是不是熊爸爸說的?”

我皺起眉頭,覺得不大對勁。

“據我回想,是跟粥有關。‘誰吃過我碗裡的粥?’”

“我明明記得跟床有關。”

“床?床?我不記得有什麼床。至於粥呢,我非常確定……行了,說著說著又跑題了。我剛才說到,像本人這種聲譽良好的未婚男子,從來沒有一點違章扣分記錄,對於床上冒出來的女子表現得不以為然,這能怪我嗎?況且對方還穿著黛紫色睡衣褲……”

“你之前還說這一身說很配我的。”

“的確很配。”

“你說我穿很好看的。”

“你穿的確很好看。但你又在逃避問題根本了。重點在於……”

“究竟有多少‘重點’?我都數出十幾個了。”

“重點只有一個,我這麼半天就是想跟你說清楚。簡而言之,要是叫人發現你在這兒,一定會議論紛紛。”

“不會發現的。”

“你以為?哼!那布林克利呢?”

“誰?”

“我的男僕。”

“前任?”

我忍不住嘖嘖兩聲。

“新任。明天上午九點他會端早茶進來。”

“那,你很高興吧。”

“他會端到這間屋子來。他會一直走到床這裡,把茶擺在床頭櫃上。”

“那是為什麼?”

“好讓我伸手端茶、飲茶呀。”

“哦,你是說他把茶放在床頭櫃上啊。我聽你說把床擺在床頭櫃上。”

“我不可能那麼說。”

“你就是說了,清清楚楚的。”

我苦口婆心地跟她講道理。

“我的傻孩子,”我說,“我真得請你說話前動動腦子。布林克利又不是玩雜耍的,人家可是訓練有素的‘紳士的紳士’,把床擺在床頭櫃上,在他看來那是有失體統。而且他幹嗎要把床擺在床頭櫃上?他做夢也不會這麼想。他……”

她打斷我的推理。

“等一會兒。你念叨了這麼久布林克利,可半個布林克利也沒有啊。”

“明明就有,一個。而且就這麼一個布林克利,明天上午九點進屋來發現你躺在床上,也足夠掀起一場驚天動地的醜聞。”

“我是說他不在家。”

“他當然在家。”

“那,他準是個聾子。除了打破後門的玻璃窗,我進屋還鬧了好大動靜,就算有六個紳士也該驚醒了。”

“你打破了後門的玻璃窗?”

“我是迫不得已,不然進不來嘛。我瞧著好像是一樓某間臥室的窗戶。”

“呀,該死,那是布林克利的臥室。”

“那就好,屋裡沒人。”

“怎麼可能?我讓他休假一個傍晚,又不是一整夜。”

“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他準是跑出去灌黃湯,好幾天都不會見人影的。爸爸以前就有這麼個下人。那年四月四號當晚,此人頭頂大禮帽,戴著灰色手套,身穿方格布西服,從紐約東67街我家出走,一去不返。一直到四月十號,家裡才接到他從俄勒岡州波特蘭市發來的電報,說自己睡過了頭,正往回趕。你這個布林克利準是同樣的情況。”

坦白說,聽了這話,我大感欣慰。

“希望如此,”我說,“他要是真跑去借酒消愁,估計得幾周呢。”

“所以你瞧,你就是小題大做。我常說……”

可惜,她常說什麼,我是沒福分知道了,因為她話沒說完,突然尖叫一聲。

原來是前門響起了敲門聲。

[1]柯勒律治《忽必烈汗》(kubla khan):好像有女人在衰落的月色裡出沒,/為她的魔鬼情郎而悽聲號哭!(屠岸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