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
救援前
電話鈴響的時候,我正坐在早餐桌邊啜飲一杯可可。我沉思著凝望後窗外的草坪,滿眼的樹葉掙扎在肅殺的初秋裡。它們大多都已枯死,但有些還毫無生機地掛在樹上。已是傍晚時分,天空陰沉沉的,溫度驟降至4-10c。我想我對這樣的變化還沒做好準備,時間究竟都去哪兒了?彷彿昨天我們還在迎接春天,而現在,夏天也轉瞬即逝。
電話鈴把我嚇了一跳,我覺得肯定是推銷電話,所以起初很不耐煩,壓根兒不想站起來接。我正享受著一天裡最後幾小時的寧靜時光,再過一會兒詹姆斯就會風風火火地從前門進來,闖入我的世界,讓我不得安寧。此刻我不想把寶貴時間浪費在某個推銷電話上,我肯定會拒絕。
煩人的噪音消停了一會兒,之後又再度響起。為了防止鈴聲再度響起,我只得去接。
“喂?”我惱怒著。我站在廚房中央,半個屁股緊靠著島式櫥櫃1。
“是丹尼特太太嗎?”一名女子的聲音。我猶豫了一會兒要不要告訴她打錯電話了,或者直接跟她說我不感興趣,不必再推銷了。
“我是。”
“丹尼特太太,我叫艾安娜·傑克遜。”我之前聽說過這個名字。雖然我從沒見過她,但我知道她這一年多里常常和米婭在一起。我曾經多次聽米婭提起過她的名字:我和艾安娜幹嗎幹嗎了……我和艾安娜怎麼怎麼了……她正在解釋她是如何認識米婭的,她說她們兩個都在市裡一傢俬立高中教書。“但願我沒有打擾到您。”她說。
我喘著氣說:“哦,艾安娜,我剛剛跑進門來。”我在撒謊。
還有不到一個月米婭就滿二十五歲了,她的生日是十月三十一日,萬聖節那天。因此我猜艾安娜是為這事打的電話。她想要策劃一場派對——也許是一場驚喜派對——給我女兒慶祝生日? “丹尼特太太,米婭今天沒來上班。”她說。
我沒料到會聽到這話,花了一會兒工夫重新組織了語言。“呃,她一定是生病了。”我回答。我首先想到的是要替女兒遮掩,她必須有個說得通的曠工理由。我的女兒的確自由散漫,但她也是個靠譜的人。
“您沒有她的訊息嗎?”
“沒有。”我說。但這並不反常,我們可以幾天,有時候甚至幾周都不說話。自從電子郵件發明後,我們的最佳溝通方式就變成了無聊的郵件轉發。
“我往她家裡打過電話,但是沒有人接。”
“那你有留言嗎?”
“留過好幾次了。”
“她沒有回電話?”
“沒有。”
我心不在焉地聽著電話另一頭女子的聲音,望著窗外,看著鄰居家的孩子們搖著一棵弱不禁風的樹,把剩下的葉子全搖落在他們身上。這些孩子是我的時鐘,當他們出現在後院,我就知道現在是傍晚放學了。當他們又消失在院內,那就說明晚餐時間開始了。
“打過她的手機嗎?”
“直接被轉到語音信箱了。”
“那你——”
“我留過言。”
“你確定她今天沒來上班?”
“行政處一整天都沒她的訊息。”
我擔心米婭會遇到麻煩,我擔心她會被解僱。此時她可能已遭不測的念頭尚未闖入我的腦海。
“但願這不會造成太大的問題。”
艾安娜解釋說,米婭的學生第一節課並沒有向任何人告發老師缺席的事,直到第二節課這訊息才終於瞞不住了:丹尼特女士今天沒來上課,而且也沒有代課老師。校長下來維持秩序,直到有代課老師來接管。他發現了牆上的幫派塗鴉,那是用昂貴的繪畫工具畫的。行政處不同意出資,因此工具的費用是米婭自掏腰包。
“丹尼特太太,你不覺得奇怪嗎?”她問,“這不像米婭會幹的事兒。”
“噢,艾安娜,我覺得她肯定有一個合理的理由。”
“比如?”她問。
“我會給醫院打電話的。她所在的社群有一個號碼——”
“我已經打過了。”
“還要給她的朋友打電話。”我說,儘管我不認識她的任何朋友。我聽她提過不少名字,比如艾安娜和勞倫,我還知道有個持學生簽證的辛巴威學生將被遣送回國,米婭認為這一點兒都不公平。然而我並不認識他們,也很難查到他們的姓氏或聯絡方式。
“電話我都打過了。”
“她會出現的,艾安娜。一切都只是誤會,也許有成千上萬個理由能解釋。”
“丹尼特太太??”艾安娜再次開口。這一次,不祥的預感最終擊中了我:這事不對勁。這種感覺直抵我的腹部,而且湧入我腦海的第一個念頭是我懷著米婭七八個月時,她健壯的四肢對我狠狠地拳打腳踢。她那麼用力,甚至能透過我的面板看到她小手小腳的形狀。我拉過一把高腳凳,坐在島式櫥櫃旁,下意識地想著:米婭快滿二十五歲了,但我連送什麼禮物都沒想過,也沒有主張舉辦派對,或者在市內預訂一家優雅的餐廳,我們所有人——詹姆斯、格蕾絲、米婭和我,共享一頓晚餐來慶祝。
“那麼,你建議我們做些什麼呢?”我問道。
電話另一頭傳來一聲嘆息。“我希望您告訴我,米婭和您在一塊兒呢。”她說。
1 是一種將櫥櫃置於廚房正中的設計,可從四面操作,也可以圍著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