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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大宋帝國三百年趙匡胤時間(下)》(8)

捌 李煜之死

老趙一句“寧不得江南,不可輒殺人”令多少史家學者為之讚歎!他還曾屢次下詔給大將曹彬,即使不得已巷戰,也不能傷害李煜一家。但天命在茲,歷史的神秘餘數引導著大宋的將軍與士兵,南唐的終結已是冥冥註定。後主的亡國之痛,也因他富有才情的詞句而凝結為悽美的永恆。

歷史的神秘餘數

趙匡胤送走了徐鉉等人,金陵之圍又開始了攻城的準備。

李煜知道徐鉉等人請“緩兵”無效,只好繼續招募民兵,同時下令南都太守柴克貞速去接管湖州,又邀朱令贇寧肯棄湖口,也要速來救援。同時開始在全國範圍內招募民兵。

南唐的“民兵制度”別有特色。

當初,先主李昪時,曾經有過“量田”,就是農田戶口的調查,以此來規定庶民的賦稅和雜役。當初規定:繳納賦稅達到兩緡以上者,家出一卒,這些民兵組織起來有個番號,就叫“義師”。此規定意味著繳納賦稅達不到兩緡者,不用服兵役。故能夠服兵役的,應該是境況較優的人家。如果兩緡以上人家又有分家,分出的家庭又達到兩緡,則再出一卒,番號為“新生擬軍”。民間有新置物產者也出一卒,番號為“新擬軍”。又有三丁抽一卒的民兵,番號為“國軍”,後改為“扳山軍”。地方雜牌軍,統由“物力戶”也即有錢的大戶人家為“將校”,負責日常管理。

中主李璟時代,曾鼓勵郡民端午節劃舟競渡,官方給競賽獎金,讓各郡兩兩比賽,最後決出冠軍和最後一名。優勝者加以銀碗,謂之“打標”,這些人全部登記其名。到了後主李煜時代,這些“打標”的人物,全部調來成為民兵,番號為“凌波軍”。

後主李煜時,又蒐羅民間底層人物,如佣奴、贅婿之類,也組織起來,番號為“義勇軍”。同時再告知有錢人家,讓他們自備日用和軍服、兵器,讓他們招集無賴亡命之輩,番號為“自在軍”。凡此種種,史稱“民應之者益多”。到金陵被圍後,李煜要張洎寫了詔書,用蠟丸送往契丹求援。又寫了好幾篇戰爭動員令,送往境內各地,廣招百姓,老弱不算,凡是能拿得起兵器的就來參軍保家衛國,番號為“排門軍”。

這類名號總有十三等,都派遣到邊境各個要塞登城把守。直到一年後,金陵城破,這些雜牌軍人才得以回家務農。

南唐士庶對捍禦王朝有自覺性和積極性。說到底,南唐不是一個無道邦國。

但趙宋要比李唐強大得多;曹彬要比唐將強大得多;中原氣勢要比江南氣勢強大得多。李唐雖然兵多將廣,人心無二,但氣數已盡。“氣數”,這個東西不是“因果”,不是“規律”。它由無數的偶然性組合而成,各種偶然性聚變為一種奇異莫測的氣場,昭示了某種進入慣性軌道的趨勢,不可變更。

一般以為“氣數”“天命”這類傳統史學觀念是一種“落後”的“巫術”思想,但是考察現代歷史哲學,就會發現,自新康德主義以來,沒有什麼人願意講述“客觀”的“規律”史學,相反,人多信任神創論或偶然力量。

符號學家、史學家羅蘭·巴特在他的《結構主義選讀》討論“歷史的話語”時,就明確說:從古希臘史學家希羅多德開始,歷史,是史學家個性化表達的結果。希羅多德的敘事結構就表現了“一種特殊的歷史哲學——倡舉由人、處置由神”(可以想一想“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中國式說法,二者何其相近)。而在評價大史學家米歇萊時,巴特說:他在嚴密組織起來的概念和形態的對比中,“其結果意味著摩尼教的生死觀”。

另一個歷史學家雷蒙·阿隆在他的《歷史哲學導論》討論“歷史規律”時,更認為往事構成的歷史,不存在所謂“規律”,因為歷史“不可逆”,更“不可再現”。他提出了“神秘的餘數”這個概念。可能存在著“另外一種更高階力量的支配”,可能存在著“來自最高權力的命令”,而所謂“規律”“因果”這類講述往事的概念,經由分析“所顯示出來的神秘餘數,也就全然不同”。因此,也就不存在所謂“規律”;而“因果”也各有各的不同。因為往事不可逆,故任何分析都不可能窮盡一切,一定在所有的分析完了之後,會發現不同型別的無法解釋的剩餘部分,這就是“神秘的餘數”。

氣數、天命、天道等等,就是歷史的神秘餘數,不可窮盡。李煜的南唐富庶程度不亞於中原大宋,文明程度不讓於中原大宋,將士兵卒不少於中原大宋,但它從一開始,就沒有與大宋抗衡的氣勢。這不是“歷史規律”和“歷史因果”可以解釋得了的問題。無論訴諸何種解釋或分析,總有解釋不清、分析不清的存在。歷史規律或因果,在分析中,不可整除;一定會有餘數。這些餘數就像π一樣無限不迴圈,沒有規律。歷史是一個無理數。

更神秘的是,如果有老天爺,老天爺也不在南唐這一邊。

朱令贇援助金陵

陸游《南唐書》載:“王師採石磯,作浮橋成,長驅渡江,遂至金陵。每歲,大江春夏暴漲,謂之‘黃花水’,及宋師至,而水皆縮小,國人異之。”此事彷彿“天助”。

朱令贇來援金陵也同樣神奇得很。

大將朱令贇幾乎帶著悲壯的使命感,從湖口(今屬江西九江)率大軍赴金陵,號稱十五萬眾(這個數字顯然誇張)。他需要沿江東浮八百多里,經皖口、池州、銅陵、蕪湖,而後到採石磯。過了採石磯,才有希望到達金陵城下。而這一路上,宋師早已安排好了“打援”的部隊。朱令贇大有“過五關斬六將”的慷慨。他把巨大的木材捆綁在一起建造水筏,長百餘丈;他乘坐的主力戰艦能夠容納千人。他已經做好戰役準備,浮江而下直趨採石磯,焚浮橋,將宋師一分為二。這樣就可以分別擊破曹彬、潘美。此前一直在漲潮,等到他準備東下時,江水開始下降,大型戰艦一時不能透過。

宋將王明軍屯獨樹口(今屬安徽安慶),聞聽朱令贇整軍而來,多少有些心慌,急忙派遣他的兒子乘快馬將情報送到汴梁,並請求朝廷趕緊增造大船三百,來襲擊朱令贇。趙匡胤復詔道:“你這個主意不是應急之策。朱令贇早晚到了金陵,宋師之圍就完了!”於是給他密令,要他在江渚洲島之間,多多豎立一些高大的木頭,排列起來就像帆檣的樣子。這樣,朱令贇看到,就會懷疑有伏兵,可以遲滯他的行動。

果然,朱令贇遠遠看到“帆檣林立”時,就開始逗遛,他需要細作前去偵察。恰好江水淺涸,不利旗艦之行。他這一緩,就給宋師留出了時間。等他摸清情況,再度東下時,宋師已經做好了準備。

朱令贇待潮水上漲,乘鉅艦高十餘重,上建大將旗幡,浩蕩而來。

到達皖口(今屬安徽安慶)時,宋師行營步軍都指揮使劉遇,開始聚兵打援。他的任務就是截斷西面援軍,要曹彬放心圍城。劉遇乃是後周郭威時期善戰的老將。他與朱部一時遇合,難分勝負。朱令贇早有準備,看好風向,令士卒放起火來,直燒劉遇大軍。劉遇不敵,正打算退守,不料忽然變了風向,南風轉北風,大火反而向朱師燒去。朱師不戰自潰。朱令贇全然沒有料到風向會變!除了天意,他無法解釋。這一場敗仗意味著南唐期盼的援軍再也不可能到達金陵城下。朱令贇一時陷入絕望,不禁萬念皆灰。當大火燒到旗艦時,他在惶恐中鎮定地走向了船頭大火。劉遇反敗為勝,生擒湖口戰將多人,斬殺無數,繳獲兵仗數以萬計。史稱“金陵獨恃此援,由是孤城愈危蹙矣”。

劉遇,性格淳樸、謹慎,待士有禮,善騎射,宋太宗趙光義時,鎮守滑州。有一天早上起來,正對客人說話,忽然感到腳下的舊瘡疼痛。門下醫生對他說:“這是有火毒。火毒不去,故痛不止。”劉遇當即解衣、取刀,割瘡至骨,曰:“火毒去矣。”談笑如常時,過了十多天,腳瘡痊癒。也是奇人一個。

趙匡胤“按劍”對徐鉉 徐鉉等人回到金陵後,李煜想想不成,再一次派遣他們出使汴梁,務乞宋兵“緩師”。按規定,南唐來使,大宋要有人去接待,迎接、陪伴、送客。但宋廷皆知徐鉉口才了得,沒有人願意接待他,以免遭到羞辱。有人告訴宰相,宰相也找不到合適人才,就來請示老趙。老趙讓人將宦官中不識字的十個人報上來,然後用筆點了其中一人說:“此人可。”

廷臣都很驚愕,負責接待的侍者都不知道老趙啥意思。但也沒有辦法,只好派這個不識字的宦官前往接待。

一路上,宴請、陪坐、同行,徐鉉是詞鋒如雲,高談闊論,旁觀者聽了都“駭愕”,就等著這個不識字的宦官答對。不料,這位宦官啥也答不上,史稱“徒唯唯”而已,就是哼啊哈的,答應著而已。徐鉉也不測此人深淺,跟此人聊了幾天,沒有任何回應,最後的結果是“倦而默矣”,累壞了,懶得說話了。

公元975年的冬天,距離上一次徐鉉出使之後一個多月,徐鉉再一次與太祖趙匡胤在便殿對話。

徐鉉幾乎是在哀求老趙說:“李煜事大之禮一直非常恭敬;但現在是真的身體有病,不能前來汴梁,並非拒詔。請求大朝緩兵,以此成全一方之命。”說話的言辭甚為懇切。

老趙開始與他談論天命、一統。但徐鉉越說越嚴肅起來,他帶著書生之見,以為李煜沒有得罪大朝之處,老趙沒理,應該“緩師”。最後惹惱了老趙。史稱趙匡胤“按劍”對徐鉉道: 不須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乎?

徐鉉這才明白:現在不是在“講道理”而是在“論武力”。當他忽然懂得這個道理時,所有的口才、智慧,都已經不敷使用。於是惶恐而退。

老趙又來詰責高人周惟簡。周惟簡看這陣勢,就更害怕了,名士之風頓失。他對趙匡胤道:“臣本居山野,沒有仕進之意,是李煜強遣臣來此地。臣素聞終南山多產靈藥,他日願意到終南山棲隱。”

趙匡胤聽他這樣說,也很感動,史稱“憐而許之”。最後還是給了他們厚厚的賞賜,放還金陵。

寧不得江南,不可輒殺人

宋師對金陵的包圍,按照部署,潘美獨當北面。圍城部署完成後,曹彬按軍規派使者將圍城圖呈給汴梁。趙匡胤對使者指著圖上的潘美大寨說:“這裡應深挖壕塹,警戒江南軍來夜襲。你馬上告訴曹彬,要快!”

為了節約時間,老趙馬上安排使者吃飯,同時要樞密使楚昭輔迅速起草詔書。詔書寫好,使者飯也吃過,立即回返覆命。

曹彬接到詔書,親自監督丁夫在潘美大營周遭深挖戰壕,加固工事。

在一個寒冷的冬夜裡,南唐出動了五千將士來襲擊潘美營柵,每人都拿著一柄火炬,接近後,炬火點燃,鼓聲大噪,但在深溝壕塹前被遲滯。曹彬、潘美以逸待勞,趁勢反擊,全殲來犯之敵,生擒將校十餘人。

金陵被圍已經將近一年。曹彬記著太祖的囑託,沒有縱兵殺掠,用兵不狠,故久久未能破城。城中已經用光了柴薪儲存,糧食也開始緊張,城外援兵相繼被宋師擊破,守城物資出現匱乏。曹彬等人一面加大了攻城力度,一面期盼著李煜早日投降。曹彬還給李煜多次寫信,對他說:“城是一定會被攻破的!應該早一點考慮後路!”後來李煜覆信,答應讓自己的兒子清源郡公李仲寓“入朝”,也就是去做人質。這樣,也是一個姿態,如果有這個姿態,曹彬也可以“緩師”。但李煜答應的這件事,卻遲遲不來兌現。曹彬每天都派人去督促李煜,並覆信說:“郎君仲寓不必遠行到汴梁,只要先到我的大營,我們就全面停止攻城。”但李煜被身邊的人所左右,無法做主,無法決定投降歸附大計,給曹彬回信說“仲寓還沒有準備好行李”,以此來推脫。

曹彬、潘美等人雖然焦躁,但老趙有死命令:不準濫殺無辜。所以二人攻城始終不敢使用毒辣手段。期間,老趙還多次發來詔書,反覆曉諭曹、潘二人:“勿傷城中人!江南將士若猶困鬥,李煜一門,切勿加害!”

二人思量來思量去,攻城如果不殺人,無法威懾金陵,於是給老趙發去了一封奏章,內中稱: 兵久無功,不殺,無以立威! 史稱太祖覽之赫然震怒,在這份奏章後面批示了十二個字,字曰: 朕寧不得江南,不可輒殺人也!

記錄的這句話見於宋人朱弁《曲洧舊聞》。

朱弁對此評論道:“大哉,仁乎!自古應天命一四海之君,未嘗有是言也!”真了不起啊!仁義!自古以來順應天命、統一四海的君王,從未有過這類話語!

儒學有“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也”的說法,與老趙此語同為“敬畏生命”的聖賢理念,值得為之浮一大白!

曹彬知道,自從斷了城中樵採之路,整個金陵都已經陷在炊煙難舉的苦境,繼續拖延下去,大批老弱將會凍餓而死。於是,決計加快攻城步伐。他確定了破城的日期:十一月二十七日。

宋師人人皆知:十一月二十七日破城! 曹彬的治病良方

自五代以來,破城之後即“縱掠”的積習,開始在圍城達一年之久的將士中蠢蠢欲動。很多老兵、宿將,都曾在過去的歲月裡有過“靖市”或“夯市”的歷史,他們知道,那是一生中最“爽快”的日子。看著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劍鋒刀刃下哀告求生,看著一個個體面的官紳顫抖著貢獻出多年積蓄的黃白之物,看著一個個年輕的女人含羞忍垢聽憑暴力欺凌侮辱……他們有一種瀆神或敗德的滿足感。一種潛藏於靈魂黑暗之處的破壞慾望,讓他們感到黑色的力量居然也那麼迷人。他們願意“享受”這個感覺,在恣意的毀壞中也同時自我毀滅。慾望,破壞的慾望,是給他們最切實的補償。那是無數個刀頭舔血日子的紅利。破壞的慾望,如大海般洶湧,他們願意在這一片汪洋大海中載沉載浮……

但是老趙不允許。

曹彬越來越感到執行老趙“慎勿殺人”的詔令難度太大了。

儘管他已經知道李煜被左右架空,難於決斷,他還是連續不斷地給他發去了傳告。他告訴李煜破城的日期,並告訴他“大軍決取”金陵,是沒有疑義的!十一月二十七日,這個日期,不可變更!請李煜“早為之圖”。從仲冬下旬以來,曹彬每天都給李煜發一份簡報,告訴他大軍準備攻城的訊息,敦促他儘快決斷,甚至,可以將早先說好的,將李仲寓送往我曹彬大營之後,一切好說。但直到日期臨近,李煜還在拖延。

陳喬、張洎等人對李煜說:“金陵古城,固若金湯,天象也沒有變化,意味著天命未必變更,哪有計日而破城的道理?這是敵人詐取之言,不可信。”

李煜於是回信,告訴曹彬:“仲寓還是沒有準備好行李等等,宮中還需要宴餞送行,準備就在二十七日出城。”

這個意思其實是不相信曹彬會在這一天破城。如果這一天城不破,即等於屢屢告知的當日破城為假,如此,我送兒子到營,也可以不真。

但曹彬回信很肯定,也很誠懇:“即使提前一天,李仲寓到二十六日出城,都來不及了!”

李煜還是不信。

這期間,趙匡胤的詔書也不斷傳來,主旨就是不允許殺害無辜。如果不得已巷戰,也不能傷害李煜一家。

曹彬規定了日期,做了細密的技術準備後,各種攻城器械都已經準備完畢,床子弩、拋石機、攻城塔、衝撞車、頭車、飛橋、望樓車……都已經各就各位;神臂射手也已經處置到位。

“床子弩”,那一天,會取仰射角度精準地射向城堞女兒牆的空隙。只要那裡有守軍,粗大的箭桿就會將他的腦袋射飛。

經過計算,專門砸向城堞後面的大型“拋石機”,被安排在幾個大門樓子前。巨大的石塊早已備好,這些石塊將從拋石機上遠遠丟擲,會精確地落下,砸死或砸傷守城士兵。

與此同時,工兵和丁夫們會運來一袋又一袋的泥沙、一捆又一捆的柴草、一根又一根的原木,用以填平幾處壕塹。而後,就有帶滑輪的“飛橋”被迅速推來,由繩索控制,搭載在壕塹之上。

然後,高大的“攻城塔”在厚厚的木牆掩護下,直抵城樓。從塔上伸出的橫梯會直接搭在城堞上,精選出來的敢死士,就會踏著橫梯,快速地登城。只要有一個缺口,後面的敢死士就會陸續跟上。

那時,城樓守軍會有一段時間無法應對城下,更多的“城梯”就在難得的短暫安全當口,迅速地靠在牆上,將士們會攀援而上,支援從攻城塔橫梯進入城樓的將士。

這時,由厚重木料製作的笨重而又靈活的巨型“衝撞車”就會駛向城門。車中鐵鏈懸掛的巨大“衝撞椎”,會遠遠地悠動起來,而後帶著加速度向城門撞去,每一擊都會帶出“嗵”的一聲鈍響,一擊,一擊,又一擊……沒有多少城門會禁得住這種衝撞車百次以內的撞擊。

組合攻城器械“頭車”則選擇城牆朽爛處,在自身所帶的“屏風牌”掩護下,靠近牆根,挖掘地道。這種車設有防護措施,車頂和車身都是木製,外敷一尺多厚的瓤囊,再蒙上生牛皮,牛皮外更塗有泥巴。車後又有“緒棚”,內建絞車,工兵挖出的泥土磚瓦就由絞車運出,直接傾倒於壕塹之內。這樣的“頭車”,城上所有的炮石、灰土、燃油都不能傷害它。每一組“頭車”有工兵三十人。

遠處的神臂射手,會在大盾牌的掩護下,跟著攻城將士儘量近地靠近城樓,瞄準從城堞空隙露出的每一個腦袋射擊,以此掩護盤梯的攻城部隊以及“頭車”的挖城部隊。

高達近十丈的“望樓車”,則在遠距離觀察城中動靜。這種車頂端有個小小的木板間,四面有窗,內有兩人,使用白旗,打出旗語,向攻城將士提供敵情訊號:旗如捲起,表示無敵人;旗展開,表示敵來;旗竿平伸,表示敵人很近;旗竿垂直,表示敵到;緩緩舉旗,則表示敵人退卻;敵已退走,則又將旗捲起,等等。望樓車下有木輪可以推動,或遠或近,進退自如。

……

一切安排停當。

曹彬卻在攻城之前的一天聲稱自己病倒了。

攻城將士們大驚!臨陣,一切都安排妥了,主帥卻病倒了!如果二十七日不能攻城,豈不失信於敵我?諸將於是紛紛走來看望德高望重的老帥。

曹彬看看大家都到齊了,開腔道:“我的病不是藥物能治的,皇上早有‘慎勿殺人’的命令,各位也都知道了。李煜無罪,江南無罪,我等如果屠城,將揹負不忠不義的罵名!如果各位發誓破金陵後,不濫殺無辜,不剽掠士庶,我的病立刻就會好!”

將領們年來已經多次聆聽詔書,於是紛紛承諾。曹彬更要各位焚香發誓,向神鬼保證:絕不濫殺無辜!絕不縱掠士庶! 將士們紛紛聽令。曹彬當即宣佈痊癒。

公元975年,開寶八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拂曉,大宋帝國宣徽南院使、檢校太傅、升州西南路行營馬步軍戰棹都部署、大將曹彬宣佈攻城令。

南唐王國首都金陵(今江蘇南京)在最後的抵抗中,不敵。

第二日凌晨,城陷。

後主的亡國之痛

南唐的忠勇將軍咼彥、馬誠信、馬承俊率忠勇兵卒與宋師在巷戰中戰死。

南唐勤政殿學士,豫章(江西南昌)人鍾蒨,聞城破,整衣冠,穿著正式官服端坐在家中廳前。鍾蒨在宋師入城,城中喧噪呼號之際,留下了《別諸同志》五律一首: 隨陽來萬里,點點度遙空。影落長江水,聲悲半夜風。

殘秋辭絕漠,無定似驚蓬。我有離群恨,飄飄類此鴻。

這詩借說離群孤雁自明悲情,足見南唐死節之士有衣冠人物。鍾蒨鎮定而死,在我想象中彷彿一尊威嚴的雕像。

我甚為欣賞史錄中士大夫在不可避免的死亡來臨之際,“整衣冠”或“朝服”而死的姿態。史錄至此,雜然流形中,忽生一股天地正氣,慷慨悲歌中遙見吾民視死如歸之壯。當初大宋徵後蜀,後蜀高彥儔“整衣冠”而死;南唐孫晟出使後周時,“整衣冠”而死;後來又有龔慎儀死前“整衣冠”,今又見南唐勤政殿學士鍾蒨死前“整衣冠”死節。史家敘事漢語之美,往往就在這類不經意的細節之中,令人歎賞……

鍾蒨“整衣冠”後,帶著全家族人,端坐廳堂。史稱“亂兵至,舉族就死不去”,亂兵來到後,鍾氏整個家族的人就在等待死亡,無人逃走。但此處所言“亂兵”應該不是宋師,很可能是趁亂而起的“猾民”,或吳越兵。因為金陵城破,曹彬未嘗濫殺一人,這是有記錄的。

城破時,李煜正在填詞《臨江仙》,剛剛做成上半闕,其中有句“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金粉雙飛”。詞寄國亡之痛。古禮有仲夏月,天子以初熟的櫻桃先祭祀寢廟的規定。李煜作詞時,正當冬日,櫻桃早已落盡,無法祭祀宗廟,而宗廟日後如何,兇險莫測。“春歸去”而又“落盡”,馬上就要到了夏季,那時,已經很難再有櫻桃來寢廟祭祀啦!亡國之痛做得如此典雅。

當初陳喬、張洎曾一同約定:萬一國破,即相約殉國。現在京師陷落,陳喬來見李煜道:“臣有負於陛下,望陛下能公開處我死刑。如果宋朝責怪陛下,請把罪過推在我身上。”

李煜說:“我們氣數已盡,你死了不值得。不必死。”

陳喬說:“即使陛下不殺我,我有何臉面見人!”

陳喬回到政事堂,召來兩個親吏,解下自己常服的金帶給他們,對二人說:“善藏吾骨。”遂自縊而死。

張洎本來就沒打算死,現在國破,他對李煜說:“我和陳喬一道掌管軍政樞要,國亡應該一起自殺殉國。可是又想到陛下就要前往宋都,那時節誰為陛下辯白實情?臣之所以不死,是等那個時節。”

說話間,潘美、曹彬等已經向宮城走來。

李煜準備了降表,與諸大臣站在宮門前迎接勝利者。

潘美先到,李煜晉見潘美,行禮。潘美下馬回禮。

曹彬後到,李煜再見曹彬,行禮。曹彬坐在馬上不動,派人對李煜說:“我介冑在身,暫不便於回禮。”

史稱與潘美比較,曹彬此舉為得體。

曹彬當場選精銳士兵千人守在宮門,下令說:“凡是不奉命而打算進宮的,一概拒之!”

曹彬、潘美隨後到江邊上船,然後召李煜來吃茶。船前設有一獨木跳板,李煜獨自登舟,害怕跌下水去,徘徊不能進前。曹彬命在李煜左右再搭兩塊木板,由兩邊兩人扶著他上了船。只喝了一壺茶,曹彬就催促他回宮,對他說:“你回到汴梁後,朝廷會按規定發給你生活費用,但畢竟有限。你現在可以回宮去多準備一些行李裝備。一旦你宮中財物被有關部門查收登記,你就什麼東西都拿不走了!——準備好行裝後,明天一早,跟我們乘這個船回東京。”

於是李煜回宮,去選自己的財物準備帶走。

曹彬又派出士卒百人去幫著李煜搬執行李。

潘美等人很擔心李煜回宮後,萬一自殺,回去不好交代,主張不要放他回去。諸將知道:李煜曾在皇宮堆積了不少柴草,此前與家人有約定,準備在城陷時投火自盡。曹彬說:“諸位不見——李煜上那個獨木板還怕得不敢走,他是很怕死的。我等既然許諾他回中朝,他哪能取死!”諸將還是有所不安。

第二天,李煜果然帶著數不清的宮中寶藏來到了江邊。諸將這才對曹彬的識量心服口服。

李煜舉族北上 當初李煜聽到過一種流言,說北朝來使,返回時,會趁李煜送別時,劫持他上船載之北渡回汴梁。從那以後,李煜害怕,餞行時不再登使者的大船。老趙多次下詔要李煜“入朝”,李煜不聽,還對人說:“他日王師來討伐,孤當躬擐戎服,親督士卒,背城一戰,以存社稷。如其不獲,乃聚寶自焚,終不作他國之鬼!”他日如果王師來討伐,我會親自穿了甲冑,監督士卒,背城一戰,以此來儲存江山社稷。如果萬一不能儲存江山社稷,我就與宮中聚齊的寶藏在一起,自焚。我絕不做他鄉的鬼魂。這話傳到老趙耳內,老趙笑著對左右說:“這不過是措大說的話罷了,徒有其口,必無其志。他要是能這麼做,當初守江南的吳國孫皓、陳國叔寶,也就不做降虜了!”老趙的判斷和曹彬的判斷一樣:李煜不會自殺。

李煜此際正在為國亡而悔恨,雖然臣下為他準備了很多財物,但他此時對這些東西沒有感覺,還不斷地將身邊可見的黃金賞賜給左右。

曹彬進入金陵後,不斷申明軍紀,保護了很多士大夫。即使這樣,曹彬還是不放心,下令在軍中大規模搜查,嚴禁士兵掠奪金陵士庶妻子兒女。南唐倉庫,全部委託給轉運使處理,曹彬一概不問。回到京師後,曹彬所攜帶的只有地圖書籍、衣服而已。

開寶九年,公元976年,正月,曹彬派遣翰林副使郭守文奉露布,一路傳揚到京師,告知朝廷:俘江南國主李煜及其子弟、官屬等四十五人獻於朝廷。

李璟、李煜,都寫得一手好字,史稱“妙於筆札”,而且好多方尋求古蹟。宮中藏有圖籍萬卷,其中古人手跡很多,城將陷時,李煜對他所寵幸的嬪妃保儀黃氏說:“這都是先帝特別喜愛的東西,也是我特別喜愛的東西,有一天金陵城若是失守,你可以將這些東西全都燒了,不要讓它們散逸人間。”城陷時,這個傻娘們果然把宮中所藏文化典籍、古人手跡一把火燒了。此事,實為文化浩劫之一,李煜難辭其咎,黃氏難辭其咎。

保儀,是南唐宮中嬪妃名號。保儀黃氏,她的父親在湖南馬氏為偏將,南唐大將邊鎬進入長沙後,得到黃氏,送入後宮,被李煜相中,選為保儀。這個女孩工於書札,於是讓她專管宮中書籍。她卑辭侍奉大小周後,那時爭寵的美女大多遇害,黃氏不爭,得以保全。金陵城陷,黃氏也跟著李煜北遷,死於汴梁。

李煜舉族北上時,那一天有雨。

家族、官屬,人群浩蕩,冒雨乘舟,將要開船時,船上北行人,船下送行人,號泣之聲溢於水陸。

大船駛入雨中時,船上文武視江心,李煜遙望金陵城,想想昔日繁華,有如夢境,淒涼之感襲來,不禁淚流滿面,一時哽咽,泣不成聲。於是自賦詩云: 江南江北舊家鄉,三十年來夢一場。吳苑宮闈今冷落,廣陵臺殿已荒涼。

雲籠遠岫愁千片,雨打歸舟淚萬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閒坐細思量。

這詩被後人題為《渡中江望石城泣下》。

關於這首詩,有不同說法。

宋人馬令《南唐書》認為是南唐後主李煜所作。

宋人鄭文寶《江表志》認為是吳讓皇楊溥所作。

馬令是宜興人,他的祖上馬元康世家金陵(今江蘇南京),對南唐故實很熟悉,曾經廣收舊史遺文、故老傳說,及各類見聞、詩話小說,馬令將這些材料整理為《南唐書》一種。應該可信。

但鄭文寶則親自侍奉南唐後主李煜,他所見所聞多有親歷,如此,關於這首詩,鄭文寶的意見似乎就更可信。史上關於南唐記錄,一般也都認為鄭書可以訂正馬書之訛誤。

又有《五國故事》一書,也是北宋人所作,該書也認為這一首詩應該是楊溥所作。內中說:

徐氏將移楊氏之祚,稱楊氏欲入道。乃營室於茆山,遷溥居之。冊白受禪,老臣知誥上尊號曰:高尚思元崇古讓皇帝。溥既渡江,賦詩,略曰:“煙凝楚岫愁千點,雨滴吳江淚萬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端坐細思量。”及將遇弒,方誦佛書於樓上。使者前趨,溥以香爐擲之。俄而見害。

徐知誥即李昪,要顛覆楊行密以來的吳國祚運,對外稱楊氏末帝楊溥要到山中學道,就在鎮江山上為楊溥建造了道觀宮室丹陽宮,遷徙楊溥到那裡去居住。然後下傳禪書冊,由老臣徐知誥為楊溥上尊號為:高尚思元崇古讓皇帝。楊溥退位,渡江上山,賦詩,大略說:“煙凝楚岫愁千點,雨滴吳江淚萬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端坐細思量。”等到將要遇害時,正在樓上誦讀佛書。來殺他的使者逼上前來,楊溥拿起香爐向使者擲去。很快遇害而死。

這一段記錄講述了吳國最後一任君主的死亡,這應該是場悲劇。史稱楊溥在丹陽宮“幽禁”而死。當初李昪逼退楊溥後,楊溥遷居丹陽宮後,很多年的記錄是空白。後來柴榮平定江淮,李璟派大將尹延範去遷徙楊溥家族的後人,但尹延範擅做決定,殺了楊氏男子六十人,吳國楊氏從此“不血食”,後人絕嗣。這在“繼絕世”的傳統文化下,無罪而滅人之後,是一大罪惡。

更有宋人佚名著作《江南餘載》記錄: 讓皇在泰州數年,每有嗣息及五歲,必有中使至,賜品官章服,然即日告卒。

讓皇帝楊溥在泰州那幾年,每當有後代出生,到了五歲時,就一定會有南唐的中使來,賜給孩子品官和禮服。但是,當天這孩子就會(奇異)死亡。

宋人劉恕《十國紀年》甚至記錄說:

唐人遷讓皇之族於泰州,號永寧宮,守衛甚嚴,不敢與國人通婚,久而男女自為匹偶。

南唐人遷徙讓皇帝楊溥家族到泰州,號永寧宮,守衛得甚為嚴密,以至於楊氏族人無法與外人通婚,久而久之,楊氏族人就在宮內男女亂倫,自選配偶。

這兩條記錄很難考證真假。

至此,記錄中故實,出現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人性兇妄。李昪、李璟殘殺楊氏幼兒、逼迫楊氏亂倫,如此酷虐狠戾、冷漠無情,是真實的嗎?由尹延範殺戮楊氏後人的真實記錄來看,即使李氏沒有像記錄中說的那樣兇妄,但楊氏也一定遭遇了種種不幸。

楊氏的遭遇,李煜應該有耳聞。

如此,我就能夠解釋,《渡中江望石城泣下》一詩的來龍去脈。

李煜在大船離開江陵之際,親身感受了江山社稷淪亡、家族男女被俘的家國之恨;但他也同時知道,這也是當初南唐傳禪時,楊溥所遭遇的。歷史,在這裡,等待了近四十年,從公元937年李昪“得國”,到公元976年李煜“失國”,場景重現:楊溥當年也是乘船離開金陵,他當年是不是也曾遇雨?是不是也曾在江中遙望石城?是不是也曾流下悲痛的淚水?李煜如今也是乘船離開金陵,我今天正在告別時遇雨!我今天也正好在遙望石城!我已經流下了悲痛的淚水!他們同樣沉浸於亡國之恨中。南唐當年怎樣欺凌了人家吳國,如今,由我李煜在承受這個報應。於是,楊溥當年一闋《渡中江望石城泣下》,成了李煜寄託當下情懷最合適的詩篇。“當年”與“當下”成為一種共時性的存在,歷史與現場開始“互攝”,有了往復的悲愴與迷離。猶如行者在異國他鄉驀然撞見“床前明月光”,會情不自禁吟誦李白《靜夜思》一樣;李煜在告別金陵之際驀然撞見“江南江北”從此兩分的情境,也開始情不自禁地吟誦楊溥的《渡中江望石城泣下》。

李煜用這種方式,代替李昪、李璟,向遙遠的楊溥獻上一份遲到的懺悔,向自己的遭遇獻上一份無奈的哭訴。與命運比較,楊溥,我,都太渺小啦! 如果你足夠性情,千年之後,你還是有辦法聽到李煜,這個溫柔、善良,一生不懂軍政大事的多情男人,這個做了十四年南唐君主的國王,他立於北上大船的船尾,那一聲聲悽美的吟誦——

……江南啊,江北啊,那裡都曾經是我過去的家鄉;三十年匆匆逝去,就像大夢一場。當年的吳國,唐國,那宮苑宮闈,從我離去之後,現在已經冷清了吧?我想那廣陵的亭臺殿堂也已經開始變得荒涼。我看到遠處天邊的雲啊,正籠罩著岫洞山岩,就像我的愁雲片片;雨水敲打著歸去天朝的大船,就像我的淚水,千行萬行。我們兄弟四個家族三百口人,此時沒有閒心休憩;都在細細思量我們的往事、命運,而船已到了江中,漸行漸遠的石頭城啊,煙雨迷茫……

船到汴水渡口,李煜要下船到當地普光寺禮佛,左右諫止,李煜忽然發怒大罵道:“吾自少被汝輩禁制,都不自由!今日家國俱亡,尚如此耶?”我從小就被你們這一班人管著,制止著,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點都不自由!現在家國都已經完了,還想這樣管著我啊!禮佛後,李煜又慨嘆很久,在寺廟散施衣物錢財後離去。

太祖的悲情

據宋人宋敏求《春明退朝錄》記載,大宋開寶八年,江南平時,為了方便李煜來朝,曾經疏浚汴水。當時舟行於盛寒之際,江南冬雨,汴河冰封,水流淺而乾涸,詔當地官員專門設灞閘存水準備過舟。史稱“官吏擊凍”,官民齊來破冰,時間緊、任務重,監工發現誰幹活稍有偷懶遲緩,就遭遇“荷校”——脖子上戴枷。嚴重的甚至被法辦,按罪名大小被罰。史稱“州縣降黜而杖之者十餘人”。

捷報傳到汴梁說:俘李煜,得地十九個州、三個軍、一百零八個縣,戶口六十五萬五千零六十五。江南平。

在朝大臣紛紛向太祖趙匡胤表示慶賀,誰也沒有料到,老趙卻忽然哭了。眾人驚愕之際,老趙說:“宇縣分割,民受其禍,思布聲教以撫養之。攻城之際,必有橫罹鋒刃者,此實可哀也!”

天下割據,庶民經受戰亂的禍害,我很想用聖賢文明來教化撫養天下庶民。攻城的時候,一定有人會遭遇鋒刃之害,這實在是太令人悲哀了! 當即下詔出米十萬石賑濟城中饑民。

元佚名《宋史全文》說到此事,引大宋名相富弼的議論說: 太祖之愛民深矣!王師平一方而不為喜,蓋念民無定主,當亂世,則為強者所脅。及中國之盛,反以兵取之,致有橫遭鋒刃者,遂至於感泣也。推是仁心而臨天下,宜乎致太平之速。

太祖皇上愛民很深啊!王師平定一方之後,並不為之喜悅,這是因為他在思念多年來,黎民百姓沒有個像樣的君主,又當亂世,所以為兵強馬壯的武夫們所脅迫。等到中原強大,反而用大兵來征服,這一定會導致士庶有人遭遇兵戈之害,所以感奮而至於哭泣啊!推演這種仁愛之心來管理天下,所以有理由很快得到天下太平啊! 考老趙一生,極少作偽。我相信他此際哭泣的真誠。

殺戮之事,攸關那麼多同根同脈的生命,這種感覺來臨,往往會忽然觸到人性柔軟之處,哭泣就是常態。我感興趣的是,老趙在戰勝之後,並沒有慶典喜樂之心,這就是聖賢氣象。

《論語·子張》有言:“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大意說,司法者若能審得罪犯實情,需要正法時,應懷哀憐之心,不要自鳴得意。“哀矜”就是“哀憐”“同情”。人間不幸種種,遭遇各有不同,護持這一點點感同身受的體恤之情,就是孟子說的“惻隱之心”。這是人之為人的經驗感覺。

公元927年,趙匡胤出生之後,後唐、後晉、後漢、後周,以及荊南、馬楚、後蜀、南漢,那麼多的邦國相繼敗亡,其間又有多少血海中的呻吟、黑夜中的哀嘆!他曾經親眼見過親耳聽過無數生命在兵鋒刀刃下宛轉呼號。人之狠戾在渴血衝動中可以做到什麼樣子,老趙心知肚明。

那麼一大片江南富庶之地,那麼多從漢唐以來斷續培養的衣冠文明,在一場“收江南”的戰事中會有什麼樣的破毀? 他應該能夠想起曾經說過的話:“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一統天下”,彷彿進入軌道的星宿,其路徑程式不可變更,但士庶何辜? 中國第一部軍政文字《尚書》即有此“哀矜”傳統,儒學推演價值觀,推演人性文明,其正價值皆源於“敬畏生命”之邏輯起點。《尚書·呂刑》言:“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晉傅玄《傅子·法刑》言:“司寇行刑,君為之不舉樂,哀矜之心至也。”趙匡胤聞江南已平,他能感覺到血氣浮蕩之際,種種疼痛和絕望,所以有“感泣”。這就是“哀矜而勿喜”。

老趙的悲情,在整個大宋帝國,具有孤獨的性質……

明德門接受“獻俘禮”

老趙在明德門接受了“獻俘禮”,李煜等人素服待罪,老趙下詔釋放他們,並賜冠帶、幣器、鞍勒馬不等。有關部門開始準備待李煜如待劉鋹,獻俘禮也應一個規格。老趙不同意,他認為李煜曾經奉行大宋正朔年號,與劉鋹不一樣。老趙還指示,從此周知各地平江南事,不準露布傳宣。

徐鉉跟李煜到京師,老趙召見,責備他何以不早勸李煜歸朝,聲色甚厲。

徐鉉回答:“臣為江南大臣而國滅亡,罪固當死,不當問其它!”

老趙本來也沒有想把他怎麼樣,就趁勢說:“你真是忠臣啊!以後事我如事李氏!”然後賜給他座位,好言安撫。

老趙又教人拿出張洎當年請各州勤王,以及勾結契丹請援的蠟丸帛書,斥責張洎道:“當初你們口口聲聲說是稱藩侍奉大國,為何如此反覆無常?汝教李煜不降,所以才有今日!你說,誰來負這個責任?”

張洎頓首請死道:“這確實是臣所為。但陛下拿出的不過是其中之一,我還起草了更多請援的制書。今天得死,臣之分也!”說話時神色鎮定,並不慌張。

老趙是聽到過此人劣跡的,一開始真有意不留此人,但看他竟如此從容,忽然心生喜愛,就說:“卿大有膽,朕不罪卿。今事我,不要改變昔日之忠!”你真有膽子,朕不給你治罪啦!從今以後事奉我,不要改變這種昔日的忠誠!

這個張洎在宋太宗趙光義時代做到參知政事,但他總是迎合旨意,甚至結好宦官,以為自固,終被宋太宗趙光義看出破綻,罷了他的參知政事之職。此際他對趙匡胤的一番對答,看上去似乎大義凜然,但史上總有明白人足以勘透他的隱衷。八百年後,乾隆皇帝讀史至此,曾有“御批”道:

張洎教李煜不降,義本近正。既乃覥顏受職而不辭,則其當宋主面責時,抗詞以得死為幸者,正藉以僥倖免死耳。洎後諂附中涓(皇帝親近之人,指宦官),揣摩幹進,直是憸巧之流!宋祖爾時蓋為其所愚,而不覺矣。

張洎過去教李煜不要投降,這個大義本來夠得上正見。但到了宋廷之後,就厚著臉皮接受太祖給他的職務而不推辭,那麼就可以推想,當他面對太祖指責,做出不服氣的樣子,說什麼不怕死的話頭,正是想借此打動太祖,試圖以此僥倖免死罷了。張洎後來結好宦官,揣摩上意,真是奸佞狡詐之流!宋太祖那時正被他所愚弄,而不知道被小人愚弄啊!

我贊同乾隆定義張洎“憸巧”的意見,但說老趙被張洎所愚弄,則未必。老趙天性仁厚,即使看到張洎可能在“裝”,但沒有證據足以肯定他的“憸巧”時,老趙不願意“誅心”。讀一部《宋史》可以看到,老趙從動機判斷人惡,也即“誅心”的段子,絕少。故張洎究竟是否善類,要在以後的日子裡去慢慢參驗。當其善時就賞,當其惡時就罰。就這個意義說,老趙厚道,將人之禍福委於天命;乾隆忮刻,總想猜度他人腹中機關。老趙往好處想人,乾隆往惡處猜人。就品質言,乾隆如何可與太祖比較! 隨後,對歸附大朝的南唐君臣各自做了封賞。李煜賜右千牛衛上將軍,封違命侯,其子弟皆授諸衛大將軍。不久,又改李煜為司空。原左內史侍郎徐鉉為太子率更令,右內史舍人張洎為太子中允。

老趙與曹彬

平定江南,大功已成,也要論功行賞。

第一次封賞,以宣徽南院使、義成節度使曹彬領忠武節度使。山南東道節度使潘美為宣徽北院使。其餘功臣各有不同封賞。

明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言,當初曹彬伐江南時,太祖曾對他說:“等到平定李煜,當以卿為使相。”“使相”,是唐末之後的一種榮譽職銜,一般多賜予藩鎮大帥,同平章事、中書令、左僕射、侍中等,都屬於宰相級別,但並不行使宰相權力,不參與朝政,官員任命時,可以與政事堂宰相一道署名,稱為“副署”。五代至宋,往往有加侍中、中書令的賞賜,與同平章事一樣,都稱為“使相”。作為人臣,這是極高的恩賞。

因為太祖曾有封賞曹彬“使相”的說法,等到平定南唐,潘美就到曹彬這裡來慶賀,說他就要榮膺“使相”啦!

曹彬說:“不一定啊!這次江南之戰,仗天威,遵廟謨,乃能成事,吾何功哉!況使相是官賞極品乎?”

潘美道:“當初陛下不是說了嗎?”

曹彬道:“太原還沒有平定呢!”

等到當廷封賞後,老趙對曹彬說:“朕本來要授卿使相,但太原劉繼恩還沒有平定,卿再等等,以後再說。”

潘美聽到後,就對曹彬微笑示意。

老趙看在眼裡,就問這二人幹嗎擠眉弄眼。

潘美就將倆人一番對話告訴了老趙。老趙聽後,自我解嘲,大笑起來。同時賜給曹彬錢五十萬。曹彬退下後,對左右說:“人生何必要那個‘使相’,做好官無過得錢耳!”過了幾天,老趙拜曹彬為樞密使。曹彬雖然沒有得到文官中的最高榮譽,其實還是得到了武官中的最高職銜。

趙匡胤的人生格局,宏大而深邃。他在封賞曹彬這件事上,可以看到收縱自如的那種豁達。

這件事,如果放在李存勖身上,會怎樣?

當初,後梁與後唐征戰,李存勖建立後唐,多次被後梁打擊,是李嗣源帶著驍勇的“橫衝都”和眾多“鴉軍”,輔佐李存勖,爭得了天下。當年李嗣源大軍率先進入後梁都城開封,安撫城內軍民時,李存勖得以順利進城。後梁的百官開始跪拜李存勖,李嗣源也出來迎接,並祝賀唐帝滅梁。史稱“帝喜不自勝,手引嗣源衣,以頭觸之曰:吾有天下,卿父子之功也,天下與爾共之”。後唐帝李存勖喜不自勝,用手拉著李嗣源的戰袍,用頭撞了一下李嗣源之後說:“我有天下,是你們父子二人的功勞啊!我要和你們共同享有天下!”

李嗣源滅後梁,進入開封城。曹彬滅南唐,進入石頭城。功勳相近,但李存勖“喜不自勝”,揚言要跟功臣“共享天下”;而趙匡胤初則想著士庶罹禍,感泣流淚,接著是收回當初要封賞曹彬“使相”的承諾,並沒有“喜不自勝”的心態。想起生命受難而感同身受、轉念爵位收放而氣定神閒,這之中,自有他人不及處,這就是格局。

首先慧眼勘透箇中隱秘的,是王夫之。

《讀通鑑論》有一段精彩議論,是智者真知,值得品鑑:

船山王夫之認為,大人物做事,做成了能夠持守而不敗,做敗了能夠堅守而不亡,這之中,最大的可能是“存乎其量之所持而已”,存在於他的“量”所能夠持守的東西而已。這裡說的“量”,在我看來,就是格局。這類格局,與“智謀”之類無關。用船山先生意見,智謀,不過是“心之用”,而“心之用”最終要用到“體”。體用關係中,體是根本。“量”或“格局”就是“體”。這是人的根本。有這個根本,成事可受,敗事不亡。因為格局在那裡。無此格局,則雖成必敗,敗則必亡。船山以李存勖、楚霸王、漢高帝、宋太祖四人故實來說這個道理。

李存勖、楚霸王都是戰而必勝的人物。但李存勖勝利之後,喜不自勝,楚霸王失敗之後,一蹶不振。李存勖此前多次失敗不怕;楚霸王此前多次勝利不驕。這倆一個能忍受失敗,一個能忍受勝利。但一個是贏不起,一個是輸不起。李存勖贏一次就要跟人“共享天下”,楚霸王輸一次就要宣告“放棄天下”。這都是“量”不足也即“格局”不大的緣故。

漢高祖則多次失敗,而神色不怵;宋太祖則多次勝利,而不沾沾自喜。反之亦然。勝與敗,在劉邦和老趙那裡都是程式中的章節,那都是理當翻閱的前篇,沒有什麼力量能夠讓他們驚慌失措或進退失據。所謂生死成敗,都流轉於“時勢”之中,有格局者自可坦然承受,“其不動也如山,其決機也如水”,這就是所謂“守氣”。能夠“守氣”而不為成敗所動,即使只有百里之地,也可以“觀諸侯、有天下,傳世長久而不危”。這是那種僅憑匹夫之勇,無能接受勝敗的人不能理解的。王夫之認為:“豪傑之與凡民,其大辨也在此夫!”豪傑人物與凡庸之人,其間的最大差異,就在這裡啊! 王夫之看出了李存勖與李嗣源“共享天下”的“量”之狹隘,也即“格局”規模之小,但他沒有說,之所以有此格局,是因為“私天下”之故。

李存勖將天下視為“私有”,得之而與人“共享”。而趙匡胤則將天下視為“大公”,因此得之,而論功行賞,沒有那種坊間常見的“有福同享”之江湖習氣。以此來考五代十國,各藩鎮之“犒軍”“賞賜”,正是視天下為“私有”的積習。老趙有國之後,認“天下為公”之理,故心態大變。所有封賞不僅以功勳而定,更據時勢而行。這就是他暫時不想封賞曹彬“使相”的深刻原因。曹彬,還需要繼續為國家(而不是為老趙)建立功勳。

在老趙心目中,諸位,你們都是在為天下幹活兒,不是為我老趙幹活兒!我老趙不過是代為管理這個國家的最高首領而已。老趙的“格局”已經遠在五代亂世諸君之上了。這也是他能夠得到文武推崇,而心無二志的原因。他的格局讓人信服而心服。

曹彬也不是凡人。

他從江南迴來時,按規定要到官署報到,他遞上的名片寫著:“奉敕差往江南勾當公事回。”

這話用白話說就是:“奉皇上詔令,到江南出公差幹了一趟活兒回來了。”字裡行間看不到有那種可立了大功的感覺。他不自我表彰。史稱“時人嘉其不伐”,時人對他不自吹自擂很是欽佩。此案可見,曹彬確有名士之風。這類人物,永遠很少、很少。

老趙與曹彬,正是傳統所謂“君臣際會”的人物。難得。

李煜死因成謎 李煜後來之事,也是坊間樂於談論的話題。

一般認為,太平興國三年,公元978年,李煜被宋太宗下“牽機藥”毒害,終年四十二歲。

但此事正史不載,我也不認為此事為真。

所謂“牽機藥”,據說與中藥馬錢子有關。據說主要成分是番木鱉鹼和馬錢子鹼。說當初流行有“鶴頂紅”“鉤吻”和“牽機藥”等幾種著名的毒藥。說“牽機藥”服後,“服之前卻數十回,頭足相就,如牽機狀”。就是兩手兩腳,一會兒張開,一會兒抓起,頭部和足部相就,如彎弓狀。不斷做這個動作,如仰臥起坐。這就是現代醫術描述的“抽搐”“強直性驚厥”之類。是中毒的症狀。

據說皇宮內設有毒藥庫。據蔡絛《鐵圍山叢談》記載,宋徽宗踐祚時,曾騎著馬巡視大內諸司務,在曲裡拐彎的一個地方,對著後苑東門,有一庫無名號,但謂之“苑東門庫”。一問,才知道是貯藏毒藥之所。有外官一員與大內官員共同監管。毒藥都是從兩廣、川蜀進貢而來。說每三年一貢。藥有七等,“野葛”、“胡蔓”都在其間,傳說中的“鴆”,按其毒性,才排在第三位。毒性最大的據說“鼻嗅之立死”。宋徽宗於是親筆寫了詔書說: 取會(核實)到本庫稱:自建隆以來(毒藥)不曾有支遣(取用)。此皆前代殺不庭之臣(所用)。藉使臣果有不赦之罪,當明正典刑,豈宜用此?可罷其貢,廢其庫,將見在(現有的)毒藥焚棄,瘞於遠郊,仍表識之(要在焚燒的地方豎立標識),毋令牛畜犯焉。

核實到本庫報告:自從建隆年間以來,毒藥不曾有過取用。這都是大宋建國的前代朝廷專門用來殺犯有罪惡的大臣所用。但即使大臣真的有不赦之罪,也應該明正典刑,豈應該用到這種東西?可以終止這種進貢,廢掉這個倉庫。將現在所有的毒藥焚燬丟棄,但要在遠郊去燒埋,還要在焚燬之地豎立標識,不要叫牛馬畜生等沾上毒藥。

這事證明:宮中確有毒藥,但自從大宋開國建隆以來,就不曾用過。

據宋王銍《默記》記載,說徐鉉歸附大宋後,為左散騎常侍,遷給事中。太宗趙光義有一天問他是否見到李煜,徐鉉說:“臣安敢私見之?”太宗說:“卿但去見,沒關係。就告訴他是朕讓你見他好了。”

徐鉉於是就到李煜居所去見故主。

見一老卒守門,徐鉉說:“願見太尉。”他稱李煜為太尉,是因為李煜被封為“右千牛衛上將軍”,算作一種譽稱。

老卒說:“有旨,不得與人接,豈可見也。”

徐鉉說:“臣奉旨來見。”老卒進門去彙報。

徐鉉立在庭下很久,然後看到李煜“整衣冠”後,穿著紗帽、道服出來了。

徐鉉趕緊在階下跪拜,李煜過來拉著他的手坐到賓客席位。

徐鉉不敢,繼續行君臣之禮。

李煜說:“今日豈有此禮!”

徐鉉只好將椅子挪動偏一點,這才敢坐下。

李煜與他談論間,不禁大哭,徐鉉默不作聲。

李煜忽然長吁嘆道:“當時悔殺了潘佑、李平!”

徐鉉離去後,太宗有旨召對,問他後主李煜說了啥話。

徐鉉不敢隱瞞。據說正是因為李煜這句話,惹惱了太宗,遂被“賜牽機藥”。

又說後主李煜在府邸第七個晚上,命故妓作樂,聞聲於外,太宗聞之大怒。

又傳李煜“小樓昨夜又東風”、“一江春水向東流”之句,也讓太宗不爽,等等,因此被“賜死”。

更有傳說小周後,隨後主歸朝,封鄭國夫人,循例隨命婦入宮。每次進入宮中就要好幾天才能出來,每次出來,必大哭大罵李煜,聲聞於外,後主多宛轉避之。還說李煜給金陵舊宮人寫信,其中有“此中日夕,只以眼淚洗面”字樣。

更神奇的是江湖還流傳有宋太宗強姦小周後的畫圖,還有各類題詩,如“北征他日記匆匆,無復珠翹鬢朵工;一自宮門隨例入,為渠宛轉避房櫳。”如“江南剩得李花開,也被君王強折來;怪底金風衝地起,御園紅紫滿龍堆。”彷彿親見一般。但一考察詩畫來源,原來都是元人乾的活。這就更不可信了。

太宗趙光義,也是一了不起人物。他不像坊間流傳的那樣好色。所謂調戲花蕊夫人、強幸小周後,都是子虛烏有的段子。《宋會要輯稿》“崇儒”篇記載:太宗淳化四年七月二十四日,雍邱(今河南杞縣)縣尉武程根據自己想象,皇宮中不定多麼豪奢呢!就上了一道疏,說要請皇上減少後宮的嬪嬙。

太宗看後,對宰相說:“這位武程,一個疏遠的小臣,對宮中事一無所知。現在內庭給使不過三百人,一個蘿蔔一個坑,都有自己的活兒要幹,再也不能減少了。朕視妻妾就跟鞋子似的,就恨不能離世絕俗,追蹤佛門或去學仙啦!朕豈能學秦皇、漢武,作離宮別館,取良家子女以充其中,留下萬代的嘲笑譏議?外間不知,卿等實在應該知道這些事。”

李昉等奏對道:“臣等家人朔日、望日,都朝集到禁中,很清楚地知道宮闈中的簡易、儉樸之事。這個武程,官職很小,卻敢如此妄言!應該加以貶黜!”

太宗道:“朕豈能憎惡他的言論?但念其不知爾!”我豈能憎惡他的言論,跟你說這個事,不過是因為他不知道宮中事罷了。

《續資治通鑑》也記錄了這件事,太宗回答李昉的說法是:“朕曷嘗以言罪人!但念程不知耳。”朕什麼時候因為他人言論而加罪於人?我只是想到武程不知道內情罷了!

武程終於沒有被處罰。

李煜死後葬在北邙,小周後死後,與李煜合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