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的話一出,無異於晴天霹靂擊打在霍歧頭上,他看著搖籃裡再無生氣的孩子,狂吐鮮血。
霍歧抹了把嘴唇,對著一殿人發怒。
“不是說小皇子降生的很平安嗎,怎麼會突然沒了,誰害的,是誰照顧不周?”
滿殿的人被駭的磕頭求饒,太醫更是嘭嘭磕頭解釋。
“小皇子出生時是沒事,臣也驚訝小皇子命大,但臣有罪,臣沒想到小皇子降生幾天後出事了,剛剛臣紮了小皇子的指尖,出現了黑血。”
“小皇子明顯天生不足,胎毒在身,臣也束手無策啊!”
許枳意臉上掛淚,甚至不忍心往搖籃裡瞧,她無力道:“好好的孩子怎麼會有胎毒?”
太醫小心翼翼覷了眼霍歧:“娘娘說的是,這胎毒也不一定是真毒,但是藥三分毒,到了孩子身上哪能承受,也就成了毒。”
聞言,霍歧倏地看向太醫,太醫忙將頭貼地。
霍歧再看回許枳意,許枳意臉上的淚更多,她渾身輕顫,難過的可憐,並沒有怪怨霍歧的意思。
“可能這孩子跟我們無緣,歧郎,你把孩子抱來給我看看,我想瞧他最後一眼。”
霍歧俯身想將孩子抱出來,但這時看見孩子臉色已經變得灰沉,他碰了碰孩子的臉,體溫也早沒了。
霍歧有瞬心如刀割的滋味,便不敢抱給許枳意看了:“意兒,別看了,你會傷心的。”
他從懷中拿出治頭疾的藥瓶,怔怔地看了幾眼,驟然砸了出去,懊惱。
“怪我,是我讓這個孩子命運多舛,害了他。”
“你歇會,我將咱們孩子的後事處理了,”霍歧站起身,將孩子從搖籃裡抱出來,心不在焉地走出殿內。
許枳意看著霍歧遠去的背影,再看著空空的搖籃,淚水還是斷了線地流出。
霍歧將孩子抱出殿外,他並沒有立即安排人替孩子準備後事,而是抱回自已殿中,摟著孩子痛哭流涕。
等孩子的死訊傳出,宮中開始籌備喪事,許枳意還在月子裡,並不能操勞,一切由霍歧決定。
喪事上,霍歧請了道士,和尚共同為孩子超度,靈堂上煙火繚繞,霍歧矗立棺前,神色淡淡。
但等到封棺時,霍歧眼前的棺材扭曲了形狀,他彷彿聽見孩子在裡面哭,要他抱哄,說害怕棺材,不想釘在裡面。
宮人釘棺的咚咚聲似遠似近的響在耳邊,霍歧耳內又開始嗡鳴,頭疼欲裂,彷彿看見了勾魂的夜叉,將他的兒子勾魂帶走。
霍歧怒火中燒,握拳上前,對著一個夜叉就掄拳捶去,一個釘棺宮人立馬頭破血流,腦漿橫飛。
一時間整個殿內宮人驚慌亂跑,都在害怕地喊著,皇上中邪了。
……
望元殿內。
太醫惶恐道:“娘娘,皇上今日動怒太過,赤手傷人,牽連的頭疾已經到了無藥可醫的地步,還請早做準備。”
許枳意:“本宮知道了,這事暫不許外傳,違者自負。”
太醫忙應聲:“是。”
“意兒,呃。”
霍歧從噩夢中驚醒,一醒來頭疼腦眩,噁心眼花的症狀全部還在,一下就跌在了床上沒法起來。
許枳意快步走到霍歧床邊,她見霍歧醒了,按住他:“別動,太醫說你的頭疾這次發作的厲害,差點醒不過來,快歇著。”
許枳意在眼前,但在霍歧眼中竟也模糊的只剩片糊影,他無措:“我怎麼看不清你了,是夜叉來勾你嗎,要將你從我身邊搶走。”
許枳意握住霍歧的手,安慰:“你做噩夢了,哪來的夜叉,讓你別去,你非要送那可憐的孩子最後一程,何必呢?”
霍歧隱約從許枳意身上聞到血腥味,還有淡淡的檀香味,他擰眉,不安:“意兒哪受傷了,是我先前傷到你了嗎?”
“不是我受傷了,是凌風要殺我,我讓人抓住了他,但心裡還是害怕,就守在你身邊,安全些,”許枳意看了看衣袖上的血,淡漠道。
“凌風要殺你?”霍歧突然得知這事,驚愕了一下,但轉眼就沒了意外的神色,頷頷首。
“他是早該死了,背叛我多次,虧得他沒得逞,不然我也是要殺他的,抓的好。”
明明發現了不對,許枳意看著霍歧還是死死地握著她的腕子,不肯鬆開,她便也不掙扎了,就靜靜地陪他坐著。
霍歧怔愣地盯著頭頂簾帳,忽地開口:“意兒,你不傷心嗎,我好像特別傷心,那孩子沒了後,我睜眼閉眼都是他,我自認心狠手辣,無人可撼動,但那孩子讓我覺得我不堪一擊。”
許枳意虛嘆口氣,將一隻手落在腹中,苦澀啟唇:“這裡生生空出去了,我何嘗能沒有感覺,只憐這孩子不該投到我身上。”
霍歧:“是這孩子可憐成了我的孩子吧,他自出生你就不肯多看他一眼,是知道他活不長吧,意兒,你為了讓我痛徹心扉,冒著危險也要生下他,付出的代價不小。”
許枳意僵硬扯出個笑容:“因為你只有擔心他,期盼他,見了他,養了他,才會把感情一層一層地投到他身上,他出事你才會難以接受,成為你頭疾失控的引子,看來我賭的沒錯。”
那孩子確實因為霍歧用頭疾藥的緣故,保胎的艱難,沒有人比許枳意知道其中的痛苦,但她不惜性命也要將活不成的孩子生出來。
讓霍歧貼身養,親自哄,才能滿心疼愛孩子的時候,嚐到驟然失去孩子的痛苦。
再將孩子失去的原因,怪到自已身上。
這是許枳意唯一想到折磨霍歧的法子,倒是成了。
霍歧預設地點點頭:“意兒就是聰明,給了我一個溫柔又藏著殺人不用刃的夢,你說,你這又讓我失望了,我該拿你如何?”
他攥著許枳意的手掌,暗暗收了勁,許枳意沒忍住輕嘶,霍歧聽到還是連忙鬆了勁。
他鼓動喉嚨,頓了頓,坦然道:“剛剛太醫的話我聽到了,我大限到了。”
許枳意看著湧出紅印的腕子,她態度淡淡:“隨你,你下旨讓我陪葬也好,你先殺了我,圖一個痛快也成。”
“若是嫌麻煩,我已經服毒了,我陪著你死,這一切就結束了,只望別找沈霽梧的麻煩,。”
霍歧呵呵笑著,盯了模糊的簾帳兩下,他霎時蓄滿全力將許枳意拉到懷中。
這麼近了,從前碰不到她的心,如今也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幸而霍歧還能感受到許枳意的呼吸撲在他面上。
霍歧回憶道:“意兒,我多想回到慈音庵的時候,那時你肯救我,肯給我尋吃的,對我沒有厭惡,連敵意都沒有,你說,那時若你沒碰見落難的沈霽梧,你會隨我走嗎。”
許枳意想到那時,不由輕笑聲,她反問:“你會跟著初見便用刀刃威脅你性命,時時刻刻擔心一個身為小尼姑的自已,被一個陌生男人威脅洩露他的藏身地,就說她淫亂的人走嗎,霍歧,那時我除了不恨你,但也怕你啊。”
聽到許枳意這般控告,時至今日,霍歧才後知後覺有所感悟,那時他自以為的安寧日子,竟是許枳意害怕的日子。
霍歧淒涼笑笑:“原來你一開始就討厭我啊!”
他手上的力氣又鬆了些,裡衣有一節衣袖往下滑落,露出裡面光滑的肌膚。
許枳意瞧著他如今這光淨白潔的胳膊,她輕輕觸上去。
其實霍歧手臂上的疤消失不見,霍歧在餘安縣的小村子找到許枳意那次,她就發現了。
許枳意從來沒問,霍歧也從來沒解釋,但許枳意聯想到祈元殿時,霍歧總是纏著胳膊,她就猜到是霍歧那時祛除的。
許枳意嘴角滑出了黑血:“也不全是,某一時刻我曾對你愧疚,可後來愧疚成了噩夢,便不剩了,霍歧你想在我這裡要的東西,不曾有過,因為你總是會毀得乾乾淨淨。”
“毀得乾乾淨淨,”霍歧喃喃著這幾個字,眼中猩紅一片,頭疼地又讓他難以忘懷,他口吐鮮血,嗆咳不止。
但是這樣也沒放開許枳意,霍歧掙扎地按住許枳意的後腦,將人往自已面前推,許枳意知道霍歧的意圖,她死死抵住霍歧的肩頭,霍歧也用盡了全力。
許枳意毒發的全身無力,最終抵不過霍歧,讓他把血渡了過來。
眨眼間,許枳意嘴角染上腥紅的血,她怒狠狠地盯著霍歧:“你做什麼,你頭疾嚴重都是因為我,這時候不該殺了我嗎?還是說留下我,殺了沈霽梧?又是你死前折磨我的一個法子。”
霍歧嗤笑:“許枳意,莫以為我現在大限將至,你想求死,我就允了,你給我好好活著,下黃泉那日最好別遇見我,不然我看見你活著死了都跟沈霽梧,我這個厲鬼纏你生生世世。”
霍歧將才用了力氣,這些話說完累的氣喘吁吁,他也不知說這些有何意義了,但就是想讓許枳意聽著。
“我不是明君,臣子只懼我不敬我,心思各異,我死了,這朝廷容易亂,你會很危險,別輕易發喪,那個叫霽清的孩子跟你親,把他接來,皇位給他。”
許枳意詫異:“為何要這麼做?”
霍歧嘆笑:“我害你一生,痛苦一生,至少我死去,還能找我們的孩子,就當還你的債吧。”
他原以為只要將人留在身邊就好,但執念一生,只換來縱使強求,春光薄清八字。
如今他與許枳意豈不就像當日,他瀕死在慈音庵一樣,他是死是活,許枳意都是不會在意的。
話罷,霍歧一直抓住許枳意的手重重落了下來。
許枳意顫慄著探到霍歧的鼻息上,發現他已沒了呼吸。
***
深秋,蕭條。
禹朝皇帝霍歧崩逝,給皇后許枳意留下遺詔,冊立郡王沈霽清為新帝。
沈霽清尊許枳意為太后。
隆冬大雪,許枳意薨逝。
新帝為太后許枳意發下國喪。
……
又一年春日,餘安縣某個小村莊也回來對小夫妻。
男人胳膊不利索,但仍不嫌辛勞為妻子做飯。
女子總愛為丈夫採時鮮花卉釀酒。
沈霽梧提議:“意兒,以後咱們每年埋一罈酒,等他們成婚了,送給他們好不好。”
許枳意點頭:“好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