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舉起鐵管,狠狠砸在那隻手上。骨頭碎裂的聲音,和鐵器碰撞的響聲,在配電房裡炸開。
青灰色的手指耷拉下來,指甲縫裡的煤渣,簌簌往下掉。
我拽著撕下來的五頁紙往後退,紙角戳進鞋墊,硌得腳底板生疼。
“往這邊!”林雨踹開生鏽的配電櫃,露出一個狗洞似的通道。
老張撅著屁股往裡鑽,肥腰卡在洞口,直喘粗氣。
我抬腳蹬在他屁股上,他嗷了一聲,滑了進去。
通風管裡飄著腐肉味,手電筒光照過管壁上的抓痕。
三道一組,和日記本上的波浪線一模一樣。
我們在鍋爐房拐角停下,老張癱在地上抹汗。
“那本子……那本子……”他肥手直哆嗦,“姓秦的,你撕下來多少?”
我沒理他,把鞋墊裡的紙頁掏出來,鋪在地上。
林雨用牙齒咬開新電池,給鋼筆燈換上,光圈罩住第一頁泛黃的紙。
“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過錯。”開頭七個字,像釘子扎進眼珠。
鋼筆水暈開的筆跡,讓我後槽牙發酸。這人的手抖得厲害,比我還抖。
林雨蹲在旁邊看,呼吸噴在我耳根上,“八零年四月三日的記錄。”
老張湊過來,油汗滴在紙頁上。我用手背抹掉水漬,指關節蹭過“福利院”三個字時,突然抽筋。
林雨抓住我手腕,“你指甲蓋發紫。”她拇指按著我虎口,“往下看。”
“今天把最後一個孩子送走了。”第二段開頭寫著,“李嬸說這樣就能贖罪,可她自已也整夜哭。”
我喉嚨裡泛上鐵鏽味,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畫面——曬得發白的院牆上,總有個系藍頭巾的婦人踮腳張望。
老張突然拍大腿,“李嬸!就那個在礦上食堂偷泔水的!”
他指甲縫裡還沾著鐵鏽,“七九年嚴打那會兒吊死在鍋爐房……”林雨踹了他一腳,“閉嘴。”
紙頁第三段開始糊成一團,只能辨認出“配電房”“埋”之類的字眼。
我翻到下一頁,鋼筆燈的光圈突然抖起來。林雨伸手穩住我的腕子,她掌心全是汗。
“四月七日,他們找上門了。”這行字寫得又深又急,紙面都劃破了,“必須把東西藏在老地方。”
我盯著“老地方”三個字,太陽穴突突直跳。
有根神經在右眼皮底下蹦躂,像是要鑽出來。
林雨突然戳了下我的腰,“你認識這個?”她指著頁角的簡筆畫。
歪歪扭扭的線條組成一棵大樹,樹杈上掛著個布包。
我後頸的胎記突然發燙,耳邊響起孩童的笑聲——穿著開襠褲的小崽子蹲在樹根旁,土坑裡埋著染紅的雞蛋殼。
“村口老槐樹。”我說完,才意識到自已開口了。
老張猛拍地面,“就南山墳場邊上的那棵?樹幹上全是香灰燙的疤瘌?”
他忽然壓低聲音,“上週我去偷祭品,看見樹底下有新翻的土。”
林雨突然搶過紙頁,“後面還有。”她念出聲時,帶著氣音,“永遠不要相信戴銅錢項鍊的人。”
我下意識摸向空蕩蕩的脖頸,那裡原本掛著一枚青銅錢,進詭門那天,被售票員扯走了。
老張突然怪叫,“銅錢!老秦你之前是不是…”他話沒說完,就被林雨掐住後頸,兩百斤的肥肉在她手裡直顫。
我繼續往下看,最後幾行字突然變得工整,“他們今晚要處理配電房的櫃子,我必須留備份。”
通風管突然傳來刮擦聲,像有人用長指甲劃鐵皮。
老張縮成一團,往我這邊擠,“快看完了沒?”
他嘴裡噴出的蒜味,燻得我眼睛疼。林雨把鐵管橫在膝蓋上,槍油味混著她身上的汗酸味,直往鼻子裡鑽。
第二頁記載著串名單,我的名字出現在倒數第三行,後面跟著數字“7”,墨跡比其他字新鮮。
林雨用指甲颳了下,“不是同一支筆寫的。”她突然扭頭看我,“你養父叫什麼?”
我盯著名單上方的“見證者”三個字,某個畫面突然清晰起來——男人佝僂著背,在煤油燈下寫字,左手小指缺了半截。
這個畫面讓我胃部抽搐,彷彿生吞了塊冰坨子。
“王德發!”老張突然嚷出聲,“這不是礦難賠錢跑路的王會計麼!”
他肥手指著名單第一個名字,“這王八蛋還欠我三個月工資!”
林雨突然攥緊我的肩膀,她指甲隔著襯衫掐進肉裡,“看備註欄。”
小字寫著:“存活者需償還。”每個名字後面都跟著不同數字,我的數字是最大的“7”。
通風管裡的刮擦聲變成了撞擊聲,鐵皮管凹進來個拳頭印。
老張嗷嗷叫著,往林雨身後躲,撞翻了鋪在地上的紙頁。
第三頁畫著礦道地圖,某個岔口用紅圈標著。
我盯著那個位置,後腦勺像被人拍了一板磚——八歲那年掉進的廢礦井,井壁上有三道抓痕。
林雨突然把地圖抽走,“這個位置,”她用鐵管尖在地上劃拉,“是不是你上次說的…”
老張突然撲過來搶地圖,“這是我二舅乾的活!”
他眼珠子通紅,“七九年加固的支撐架,我偷過他們的雷管!”
林雨掄起鐵管抵住他喉嚨,“說清楚。”
“就…就南山礦洞東側…”老張喉結在鐵管下滾動,“他們說底下埋著髒東西,灌了水泥…”他突然瞪大眼睛,“你養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