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廣安府,平安鏢局。門口的燈籠照亮了半個街道,燈籠下石獅子靜靜地看著過往的行人,被雨水洗過的青石板上的車痕,就是鏢局信譽的最好見證。
鏢局的大小姐李青悠,坐在窗戶旁邊,她的閨房很特別,沒有針線,沒有妝鏡,牆上掛著一把劍和各種暗器,她的父親希望她能像江南女子那樣委婉動人,但她自已並不喜歡,她要的是匹馬笑秋風,快意去恩仇的江湖。不知什麼時候,她的床頭多了一幅畫一幅潑墨山水畫,在畫的左下角,淡淡的有一個劍客孤寂的背景,畫的右上角,卻題了一句和畫境毫無關係的詩句“乘月採芙蓉,夜夜得蓮子。”
從窗戶望去,不遠處的小巷裡面,一個老婦人支了一個餛飩攤,幾個江湖客人正在喝酒。但你若以為那只是一個普通的餛飩攤,那就錯了一一因為不論你從哪個方向到平安鏢局,你都能看到那個餛飩攤,也就是說,無論你怎樣走,你都躲不開餛飩攤的監視。在餛飩攤的旁邊,有一棵大樹,樹上坐著一個瞎子一一關中神捕莫繁痴,據說此人嗅覺異於常人,江湖人稱“老狗”。 莫神捕向李青悠招了招手,然後便靜靜地坐著。
“小姐,副鏢頭請你去大廳一趟。”
“好的。”
平安鏢局的副鏢頭歐陽留白,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年漢子,若是放在人群中,都不會有人多看他一眼。但這樣一個普通人,卻可以和青城山的顧掌門稱兄道弟。
鏢局的大廳裡面,主位空著,客座上坐著幾個怪人。而歐陽留白則站在大廳中間。
“歐陽叔,出什麼事了嗎?”李青悠問道,“我看見孫嫂子和六酒客今晚出攤了。”
“嗯嗯,你看這個。”歐陽留白把桌上一個小匣子交給李青悠,匣子上面有五個字:李女俠親啟。
“誰送來的?”李青悠把匣子拿在手裡把玩,並沒有開啟。
“一個年輕人,說在這放一晚,只要今夜三更前不被人取走就行,然後給了十個銅板。”歐陽回答道。
“叔,十個銅板你就接這活,還請了這麼多高手,”李青悠道,“生意並不是這麼做的。”
“是我給他十個銅板。”歐陽道。
“倒貼錢的鏢局我卻是第一次見。”李青悠好奇的看著歐陽。
“我知道,但他卻說,三更後,如果匣子還在,他便支付三千兩銀子。”歐陽說道,“剛好幾位江湖朋友在家中做客,我想,這並不是一筆虧本的生意。”
“哎,”此時李青悠已經開啟了匣子,裡面只有一張紙條,“歐陽叔,你如果知道今晚是誰來取,你就不會覺得這是一筆好生意。”
“誰?”
“彭知遠。”
“哪個彭知遠?”
“難道西南武林還有第二個彭知遠?”大家都盯著李青悠手裡的匣子,彷彿一眨眼,它就會消失。
“紙上寫的什麼?”歐陽留白問道。
“十個銅板。”李青悠笑道,“這活,我接了,我也出三千兩,我賭三更前沒人能從平安鏢局把它拿走。”說罷,便將匣子放在了桌子的正中央。
“李女俠放心,他彭先生也不是樣樣無敵。”一個斷腿老人拄著柺杖站起來說道,“他若敢來,我帶著這匣子跑走就行了。”
“戴先生輕功當世無雙,即便是當年的楊大眼楊將軍來了,也得讓您三分。可是逃跑終究是下策,”一個獨臂老人說道,“只要我鐵臂金剛守在門口,他彭先生就別想三更前走進這間屋子。”
“嗚……嗚……嗚……”一個啞巴用手比劃了一番。
“白先生是什麼意思?”李青悠問道。
“師父說他要用三寸不爛之舌嚇退彭先生。”旁邊的弟子說道。
…………
“白先生嘴裡的暗器,整個武林也是能排上號的。”歐陽留白尷尬的解釋了一番。眾人笑了一陣,便都盯著匣子,不再言語。
“三更了。”更夫一邊打梆子一邊喊。眾人聽後,長嘆一口氣:終於到了三更。
突然,裡屋傳來一聲關窗戶的聲音,隨後大廳的窗戶外面出現一個人影,“匣子已取走,多謝李女俠的三千兩銀子。”眾人低頭一看,桌上已空無一物。
“追。”眾人一躍而出。
“四個方向都有聲音。”
“分頭追。”戴先生一個彈指便躍到了三丈之外。除了西面,其餘三面都有人追了上去。“不愧是武林前輩。”從剛剛聲音的強弱可以判斷,西面人的武功應該是最弱的。
李青悠躍上屋頂,而前面的人影始終離他十丈遠,她慢人影就慢,她快人影就快。似乎是故意引她。也不知過了多久,追到了城外的小樹林。在一棵樹下,站著一個人,一個男人。人影從旁邊掠過並未停留,但李青悠卻留了下來。
“你為什麼不攔住他?”李青悠問道。
“我等的並不是他,”男人道,“所以我為什麼要攔他?”
“那你等的是我?”李青悠問。
“不是。”男人道。
“那你為什麼要攔我呢?”
“我並未攔你,是你自已不走。”
“那就算我看見你走不動道了吧。”說罷,便坐在了地上,“你為啥一直看月亮。”
“我朋友告訴我,三更之後會有三千兩銀子來小樹林散步。”男人道,“我沒見過銀子會散步的。”
“哈哈哈,你這個朋友……”李青悠眉頭一皺,“你是說現在還沒到三更?”
“你眼瞎嗎?”男子問道。
“我明明聽到。”
“說實話,有時候聽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好了,我現在要回去,我如果不回去,我錢包裡的三千兩銀子就真的會去散步了。”李青悠道,“你如果真的好奇,你可以和我回去看看,彭先生。”說完,便起身往回走,彭先生就跟在她身後。
到了鏢局巷口,孫嫂子坐在地上,幾個喝酒的人也倒在一旁。
“怎麼回事。”李青悠問道。
“有人在肉湯裡放了迷藥。”孫嫂子無力的說道。
“哎,你賣餛飩的為啥要熬肉湯呢。”李青悠有些哭笑不得。這時彭先生從樹上跳了下來。
“如何?”李青悠問道。
“有時候嗅覺太好,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彭先生道。
“回去吧。”李青悠慢悠悠的往門口走著。
“你不著急。”彭先生問。
“不急,一點也不急。”李青悠笑道,“因為……”
“因為那個匣子本就沒丟。”陽念家將軍從角落裡走了出來,手裡正好拿著一個匣子,“我一直好奇歐陽留白為什麼不追出去。”
“因為他沒有必要追出去。”李青悠道,“你現在可以把匣子給我了。”
“不給。”陽念家道。
“給她。”彭先生說道。
“要給也行,但要等到三更之後。”陽念家說道。
“為什麼?”
“因為有個人和我打賭,他說彭老二會在三更天去一個女孩的家裡,”陽念家道,“我本來是不信,但現在我卻不想輸。”
“好,我等。”彭先生道。
“可是……”李青悠看了看天,“你們難道願意看見女孩子輸?”
“輸有輸的方法,贏有贏的方法,”陽念家道,“你現在卻只剩一個方法一一願賭服輸。”
“這也算一個方法?”李青悠問。但並沒有人回答。
……
“好了。”陽念家將匣子扔給李青悠。幾人走進了平安鏢局。
“小姐,你又回來了,”歐陽留白又看了看旁邊,連忙讓座“陽將軍大駕光臨,請坐,請坐。這位是?”
“鄙人姓彭。”
“你為什麼說‘又’歐陽叔?”李青悠問。
“我可以是陽將軍,也可以李女俠。”陽念家大笑道,“說實話,有時候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三更了……”外面的更夫一邊打著梆子一邊喊道。
“怎麼還是三更?”眾人疑惑的看著外面。
“時間都是人定的,每個地方都可能不一樣,”李青悠看著眾人,“在平安鏢局就要按平安鏢局的時間。”
“你?”陽念家驚訝的看著李青悠。
“我並不是沒有贏的方法,”李青悠道,“而將軍也還剩一個方法。”屋子裡面充滿了愉快的笑聲。
“我想知道匣子裡面是什麼?”彭先生問道。李青悠將匣子扔給彭先生,開啟匣子後,有一張紙條,彭先生看後,人好像變成了一塊石頭。陽念家將紙條拿過去,看完後露出了難過的表情。歐陽留白又將紙條拿過去,看後哈哈大笑。
第二天清晨,陽光灑在大街上,街道上留下了許多腳印,腳上沾著泥土的小孩挎著花籃,籃子裡面放著剛摘下來的杏花,一朵杏花只要十個銅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