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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我沒資格生,現在也沒了資格死

現實中的每一處風景都是惹人厭煩的生活,而生活中的每一次叫囂都是誘人心痛的現實,有時候,希望一詞反而才是我們人生中最大的奢侈。

23.11.2

——

嶽錦can。

越近……

——“你之前說我的名字會讓人覺得離我過於遙遠,而‘嶽錦’就寄託著我們之間的關係能夠越來越近的希望。”

尤邈的聲音突兀地在我耳畔處響起,冷冽的寒風扯著耳邊散落的碎髮不時地劃過臉頰,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扭頭看向身側空蕩蕩的雪地,含著希冀的目光隨著今晚的夜色漸漸落寞。

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似乎還是個挺讓人覺得孤獨的一種病。

我強迫自已的目光重新落回已經黯淡下來了的手機螢幕,緊緊抿起微涼的唇瓣。

我並不是很在乎上面那些無故對我謾罵指責的言論,一些不認識的人罷了,他們的責怪遠比不上這些年來,我在父親和媽媽那裡所承受的一分一毫。

指尖只是略有遲疑地懸在一個人的名字上,我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他,會這樣巧嗎?

但光是看著這樣一個網路上不知無意還是故意的虛擬名稱,就已經足夠讓我身體裡的血液沸騰起來。

我深吸一口氣,毅然點了進去,畫面立即轉出了一長條的文字動態,對方是在裡面艾特了我。

嶽錦can:“我是嶽錦的妹妹,我理解關注著這件事情的每一個粉絲的心情,甚至我心中的不平之氣比在場諸位的更甚。

但我希望大家不要去打擾@hope的生活,我哥救她,是出於心甘情願的見義勇為。相信無論是誰在當時遇到這種事情,第一反應都是先去救人。

沒有誰會預料到下一秒發生的事,救人不成,出了意外,無論如何也怪不到他人身上。更何況這件事是我哥主動去的,沒有人強迫他豁出性命。

@hope是我哥心心念唸了十年的人,就算他提前知道了自已的結局,也會在@hope輕生時義無反顧地救下她。

我以前時常會覺得我哥人很傻,他勤勤懇懇地喜歡了人家十年,可到頭來,除了他自已,沒有人知道。甚至連他的親妹妹我,也是在前些天收拾畫室時發現的這件心事。

沒良心的傢伙,一箱子的信,留給我和媽媽的卻只有兩封。

此次我的出面,只是想站出來闡明一件事。

我哥能活到現在,是靠著@hope給他的希望,沒有她的話,我哥理應活不到18歲。她是我哥好不容易才救回來的珍寶,請各位不要再散播那些惡意的,激進的言論了。

另外,此條動態恐怕會是“嶽錦can”的最後一條動態。感謝大家曾經給予我哥的支援,此去經年,只願我們平安順遂。”

手機螢幕的冷光在我的臉上逐漸匿於黑暗,我緘默地抬手擦拭著滴落在上的眼淚。

事情的真相沒有想象中的複雜,既不是什麼身份識別障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腦補和幻想。

他是真實的存在過這個世間的,以尤邈的身份,有自已的家人陪伴,以嶽錦的身份,有自已的成就傍身。

而我,連去死都死不明白。

是我,是我毀了他的一切,是我害死了他,是我連累到了他……我卻還渴望著他愛我。

胸腔之中似乎混進來了一把刀在絞著似地疼,洪流般地悲傷填充著心肺的每一隅角落,呼吸間的每一口空氣都夾雜著幾分酸楚與苦澀。

我捏著手機,在雪中靜靜站了很久,冷意覆蓋在我身上不薄不厚的一層,彷彿凍上了我整個人,映在眼底的燈火褪盡了顏色,空無一物的乾枝荒涼又孤寂。

所有人都在瞞著我,光看這條動態下高達萬以上的評論和轉發,就能想象到這件事在六個月以前有多麼轟動泊沂市。

醫院裡的每個人想必都知道,小趙和劉醫生也知道,他們都在怕我知道,怕我會再次輕生……

可我沒資格生,現在也沒了資格死。

尤邈是為了救我而死,我現在的這條命是他用一命抵一命給我的,我怎好意思放棄他給的命。

為什麼我可以沒事?為什麼偏偏是我留在了這個世界?為什麼我還能安然無恙地醒來,繼續站在這裡?

他們說得對,都對,我就應該在海里死掉……

除了他,沒有人期待我的生命,沒有人希望我活著回來,而現在這個世界沒有他了。

雙腿如灌鉛般的沉重,我機械地拖著身體,大腦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全靠著殘留在下意識中的習慣走回了出租屋。

現在也不應該叫這裡出租屋了,它是我唯一的容身之所。

關上門的瞬間,我洩力般任憑自已摔在地上。

清晰的痛感,才能喚回我的一絲神志,茫然和無措的情緒在眼眶處流轉,催發而出的淚水肆無忌憚。

我將手機緊緊捂在胸口處,蜷縮著身體。

因為我,都怪我,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什麼都做不好,還牽連到了你……

久無人居住的房間裡,月光透過結滿了霜的窗子對映在地。

說不上是什麼情緒,想為自已失而復得的他感到喜悅,想為自已被他喜歡了十年感到幸福,想為自已拖累到了他感到愧疚,想為自已再次失去了他感到難過……

那些喜悅的,幸福的,愧疚的,難過的種種情緒,最終統統化作了一種麻木和空洞。

我盡力縮著自已的身體,閉了閉乾澀的眼睛,再也流不出一顆淚滴。

也許怪我上輩子是個天底下的至惡之人,不然這輩子的我怎麼會和“幸福”這個詞一點兒邊都沾不上?

砰——

窗外的煙花驚擾到了我的不安,大片大片的絢爛正在漆黑的夜幕中燃燒,散佈過來的光,各色瑰麗。

腦子裡糾糾纏纏的各種思緒也在這一刻全部清空,像是在為了迎接新一年的重新整理。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我闔上了雙眼,希望這裡只是一場我久經磨難的噩夢。

希望下一次醒來的時候,世界不再是這般狼狽又可憐的模樣。

希望我還能再見到他,至少在今夜,我不想一個人過。

翌日,我從地板上爬起來後就開始著手收拾,桌上蒙落著的塵埃象徵著這個家孤身已久。

熟悉的場景中能望到很多熟悉的事,總有在不經意間的轉身,抬眸時,我能透過浮動著的光影看到媽媽,即使她心裡沒有了我,我也放不下對她的舊情。

我不是個會多愁善感,優柔寡斷的人,只是因為現在沒有人再給我愛,我便開始貪慕記憶中為數不多在乎過我的人的一零點施捨。

放在一旁的手機螢幕突然亮了一瞬,我愣愣地看著突然彈出的提示,一時竟忘了點進去。

“你的關注‘嶽錦can’發來訊息。”

昨夜看完動態後,我便順手點了“嶽錦can”的關注,還給對方發了個“對不起”的私信。

明知道最想要道歉的人看不到,卻還是想把自已的歉意和愧疚傳達給對方。

嶽錦的身份和夢境中的一樣,是個知名的年輕畫師,過去的動態裡都是他未完成的畫作草稿和一些瑣碎的作畫日常。

然而令我錯愕的是,hope是他除了品牌合作官號唯一的私人關注。

我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條動態中的幾句話——他兢兢業業地喜歡了十年,心心念唸了十年……

十年前,我八歲的時候……我反覆翻了翻自已的記憶,卻還是找不到自已和尤邈相識的那一天。

嶽錦can:“不用說對不起,如果他還在,肯定不會覺得這是你的錯。但如果你還打算去尋短見,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我垂斂眼眸,鄭重地回覆她:“不會了,我萬分珍惜他給我的生命。”

也許對方還在斟酌詞句,過了很久,聊天框的上方顯示的都是“輸入中”。

“說實話,我對你又愛又恨,如果我哥還在,我會非常敬慕地稱你一聲嫂嫂。早在很小的時候,他就被診出了一種罕見的遺傳病,身體上和心理上都在終日遭受著死亡所帶來的煎熬,醫生都說他活不過十八。而延長了他生命時間的人是你。”

“從死亡的手中搶來了三年,我們都以為他還會繼續安然無恙地活著,但他還是不在了,而我現在也不是一個成熟的人,雖然嘴上說不介意,但我心底對你還是一時間難以……”

“希望有一天,我們都能夠接受現在的生活,我們永遠都是他愛的人。我也希望你能夠代替他安然無恙地活著。”

明明是新一年的第一天,但好日子裡,我總是格外地能夠感受到名為傷感的情緒。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覆她,也無法用語言來安慰她。

又過了一段時間,她發來了一條地址。

“這是我哥的畫室地址,他留給你的東西還在那裡,門頂上有放備用鑰匙,如果有時間,你可以去看看。”

“謝謝。”

我靠著牆壁等待了幾分鐘,確信小姑娘不會再給我發訊息了,便放下了手機。

抬眼望著窗外稀稀落落的細雪,我知道,此後未來,就要都是我一個人的未來了。

親情,是憔悴的;友情,是黯淡的;現在,愛情亦將迎來漫無天日的沉寂與長眠。

但我心甘情願,我的阿邈被永遠地留在了一年的夏日一處,而深愛他的我也將與他同歲共朝。

尤邈,你說過,你的心永遠都是我的,我的心何嘗不會是你的。

新年守在家裡也是我一個人,索性在得到了一個新地點後,我便直接去了。

畫室的位置很好,隱藏在居住區與商業街的中間地帶,左右隔壁是花店與書店,襯得這二層小樓安靜而美好。

我摸著門頂,果然觸到了冷硬的金屬質感。

陽光隨我推門而入,室內微塵浮動,大概是長時間沒有人來,顯得冷清又寂寞。

他的畫作部分被收好,整齊地靠牆而立,部分被展示在牆壁之上。

意料之外,我竟在現實中看到了名為《希望》和《璀璨》的兩幅作品。

《希望》依舊是幅壯闊如潮的火燒雲,整體畫面皆是紅光與流雲,但畫的中心要表現出來的主體並不是火燒雲本身,而是一個坐在天台邊緣的小女孩。

一襲白裙子的她正回頭燦爛地笑著,五官雖未曾被畫清,只是被水墨簡單地勾勒了幾筆,卻更添了幾分夢境般的虛幻感。

而《璀璨》亦是那幅流星雨圖,只是在下方的花海中,還有朦朦朧朧的兩個小小身影依靠在一起。

不過是一間小小的畫室,與我夢中的“天堂”竟能夠相互串聯在一起。

幾乎這裡的每一幅畫的名字,都叫我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恍惚間,我依稀看到了尤邈清瘦的側影,正坐在落地窗前,身邊架著塊畫板,執筆與我相視而笑。

可再一眨眼,光下的那處依舊是些細小的塵埃在漂浮流轉。

我將他的所有畫作都看了個遍,夢裡出現過的作品都還在這裡,只不過畫上有的多了個模糊的白裙少女,有的多了一對男女或牽手或並肩的剪影。

甚至我還找到了《永恆與誓言》,只不過被他擱置在了未完成的角落之中。

看上去,作畫人還未構想出來婚禮該有的場景,只是簡單地添了幾道背景線條就作罷了。

我將這些“老朋友”整理好,順著樓梯,摸向二樓,一樓看了一圈並沒有能放東西的地方,那妹妹說的留給我的東西應該在二樓吧。

和一樓陽光普照大地的情況不同,二樓的窗戶都被厚重的簾子遮上了,只有幾縷宛若遊絲的細細光線從窗與簾的縫隙中悄悄透射進來。

樓梯口的欄杆上還掛了個牌子:“前方重地,禁止尤漪進入。”

最下面還有一排小字:“注:進來了就不許拉窗簾,也不許玩顏料!不許!!!”

尤漪,應該就是妹妹了。

看來妹妹是他在創作路上的一塊很大的“絆腳石”?

我移步走進房間,在光線最清晰的地方有一張隨意擺放的辦公桌,桌子是斜的,椅子還離家出走到了十米遠的窗邊,可見它家主人的隨性。

我拉著椅子坐在了桌前,當後背靠在柔軟的椅背時,彷彿還能感受到尤邈的氣息,看到他平時認真處理工作的樣子。

桌面還算整潔,一摸就知道有人經常來打掃。

一臺電腦,兩個紙箱便是桌面上的僅有物,一個箱子裡放著的應該是之前桌面上的小擺件,另一個箱子裡放著的則是滿滿摺好的信紙。

這大概就是他留給我的東西了。

我輕抿唇角,連呼吸都開始情不自禁地變得緩慢,心跳如雷不斷加快,有種像是在拆“情書”般隱秘的青春悸動。

“708,以前寫的東西可能有些幼稚了,在這裡,21歲的我向你道歉……也不知道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是在几几年,如果你還沒有男朋友,還沒有結婚的話,我還想留給你一句話,自信一些,不要怕,放心地大膽地去愛。不要把我當成你愛別人的枷鎖,我希望我的愛是你驕傲的資本。”

“第774,也許今天的你已經結婚了,或者是將要結婚,也或者是有小男朋友了,無論如何,我都會祝你幸福。但你的愛人的話,還是算了吧,作為昔日情敵,我還沒那麼大方,想單獨地祝福他,但是我可以祝你們幸福,永遠幸福,恩愛美滿。”

“今天有人要我畫一張她的肖像,我拒絕了,我向外出售的只有風景畫,至於我的肖像畫,我只想留給你畫。畫室裡擺放的畫從不售賣,裡面有你身影的,我都捨不得。甚至有時候還會覺得這是我們共有的東西,但如果有一天你需要買了,你可以拿去買,我整理了一下每幅畫的價值,怕你被騙。”

“如果我已經走了很久的話,你還可以在這些錢的基礎上面加價,放心去加,畢竟作品都是人死了後才升值的,我們的畫理應不菲。如果你結婚了的話,就請把我的畫當做是一份普通的賀禮吧。”

“697,這回可能真的是最後一封了,雖然之前我也說了很多回,畢竟每次在我以為我會離開的時候,都被強制地留了下來。我捨不得,捨不得這世上的很多人和事,也最捨不得你。或許連上帝都在幫我,希望我能再多待在你身邊幾日。”

“也許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樂……也許今天是個還算不錯的節日,我希望是情人節,七夕節,不會讓你在這一天一個人過節的。”

“我深知一個人在這世界上的孤獨,所以希望你的伴侶是個你愛的又愛你的人,如果實在遇不到,也請優先選擇愛你的人。我實不忍心看到我心愛的女孩被別的男人奴役,困在乞求他人的憐愛之中。”

“第523封,怕寫得太多,你會感到厭煩,又怕寫得太少,你會覺得不真誠,也不知道你是否需要這些信。你現在的心情怎麼樣?是開心?還是難過?我怕在你想得到一些安慰的時候,無法給予你最好的陪伴。又怕會錯意,錯過你認為值得開心的事。”

“猜猜這是第幾封了?365,你會不會嫌我太黏?可是我總感覺我還有好多好多話想和你說。但真到了你面前,我卻連打聲招呼都不敢,怎麼辦,我第一次在一件事上這麼膽小怯弱。”

“恭喜璨璨開啟第201封信!悄悄告訴你個秘密,今天是有彩虹的一天,希望你讀到這裡的時候,能得到我今日的幸運加持。”

“不知不覺就寫到了第174封,好想知道你現在過得怎麼樣了,永遠好奇著關於你的每一件事。”

“其實還挺出乎我的意料,我居然平平安安地到了十九歲,我想這都是你在眷顧著我。”

“第99封,也不知道你是在什麼時候看到的這封信,我可以猜測大概是你有些想我的時候嗎?”

“之前我有想過海葬,想過埋樹底下,但最終還是決定定居在一個你能找到的地方吧。只是這墓園裡的景色過於單調,荒郊野嶺的,什麼也看不到。我怕有一天你沒有人傾訴,也許你可以來找我說一說。”

“但如果害怕的話,也沒關係,哪怕你的聲音再微弱再遙遠,我也能清楚地聽到。哈,如果你已經成家了的話,就當作是一個冷笑話吧,畢竟這時的我還只有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