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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等你到了十八歲,等我過了十八歲

對於曾經賦予了我希望的人,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放在心上。

有些話,如同嬌嫩待放的花種,在我荒蕪的地域裡,無視氣候,盡情盛開。

而有些話,如同莖葉上的尖刺,每每生長一分,都會伴隨著一陣銳痛,不留情面。

21.7.28

——

陰雨天的街道上,人跡寥寥,清冷孤傲。

這次終於不再是我一個人的幻象,尤邈就站在我的身邊,觸手可及的距離,我們捱得還算近,彼此保持著剛剛好的安靜。

直到站在了出租房樓下,我還有些緩不過神,偏過頭,看向他的目光中帶著希冀:“那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尤邈眼底晦暗不明,就在我以為他不會給我一個準確的答覆時,他低笑一聲:“十八歲。”

“什麼?”我不明所以地問。

他一字一句的啟唇,開口前似是有多麼珍重的樣子,說出來的話裡卻夾雜著股漫不經心的腔調:“等你到了十八歲,等我過了十八歲。”

“等我到十八歲,那豈不是還有三年?難道這三年裡,你還會一直都不來看我?”

我有些惱火地瞪著他,而尤邈只是不鹹不淡地瞥了我眼,我原本還騰騰躥上來的氣焰瞬間自動熄滅,乖乖地垂下腦袋,老老實實地站在他的身側。

我咬咬唇,討價還價的心思還沒有完全涼涼,小聲地嘀咕道:“那要是我在某天……有一點點地,就一點點地想你了呢?”

“做夢。”

我懵了,抬頭眼巴巴地看著他殷紅的唇瓣,還蠻漂亮的,但是怎麼能說出這麼冰冷無情的話的。

他似是知道我在看他,低頭,湖綠色的眸子直直對上我的眼睛,心跳奇異地加速。兩人的目光不過是交織了不到兩秒鐘,我便敗下陣來,強制錯開自已的眼神。

但我還是能明顯地感受到他的視線,依舊灼熱地纏繞在我的臉上,像是被燒著了似的,面頰滾燙一片。

尤邈俯身,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剛剛我盯著看的那個地方,若有若無地擦著我的耳朵尖:“想什麼呢?我是讓你每天晚上都乖乖地睡覺,如果你做夢了,我保證你能在夢裡的第一時間就看到我。”

這下好了,我不僅臉紅,就連耳朵也很不爭氣地紅透了,熱熱的,還很難受。

“出息。”當少年似惡作劇成功了般滿意地直起身,輕笑出聲時,我才反應過來,羞憤地往屋子裡鑽。

幸好這些天,媽媽都在她和繼父的家裡住,不然光是我這幅慌亂的樣子,鐵定會被她有所懷疑。

我先整理了一番從學校帶回來的行李箱,擦乾了上面的雨水。又簡單地衝了個澡,順便洗了幾件衣服,掛在洗手間裡晾。

在一陣忙忙碌碌之後,我突然就閒了下來,這才感受到那種一個人守著一間屋子的空蕩蕩,狹小昏暗的出租房裡,除了我輕緩的呼吸聲,就只剩下了持久的靜默。

就著書桌上散發著的淡淡光暈的小檯燈,我寫完最後一頁練習題,在椅子上蜷縮一團。

許是出租屋裡過於冷清,這才和他分開沒多久,我就已經有些……孤單。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依舊,微涼的晚風擠入紗窗,安撫著一屋子沉悶的空氣。

但之前在沒有他的時候,我還感受不到的……或許那時候也能感受到,只是沒有對比,感知就被模糊掉了。

我忽然想起分別前他對我說過的話,可是要我一個經常失眠的人乖乖地去睡覺,我還真有些睡不著。

我拿出之前的筆記本,猶豫了這麼多天,上面現在還是乾乾淨淨的,只有一道明顯時間過了很久了的橫線。

尤邈……

不知何時,條條雨絲逐漸交織成了一片銀色簾幕。

清新的草木氣息縈繞在鼻間,我茫然地抬起附在眼睛上的手臂,一片澄明的圓月與星空蕩然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辨不出來這般好看的夜空,原型究竟是我房間裡的桌子,還是天花板。

偶爾間有幾粒星子快速地劃過天際,銀色的細線亦步亦趨地跟在它們的身後,漸漸隱匿。

我怔愣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撐起身體,手心下是片乾燥但並不柔軟,甚至還有些扎人的草地。

這裡空曠,且無遮擋物,遠離城市的高樓大廈,視野極佳,很適合看流星。

周圍不遠不近的地方也有其他來看流星的人群,他們說說笑笑,眉眼間都是看到流星後的激動與喜悅,大部分人的開心是能夠渲染氛圍的。

有時候能看到幻象也是件好事,起碼在這寂靜的深夜裡,我不再是孤零零一個人的待著。

幻象的本質……應該也和夢境差不多吧。

我沒忘記尤邈答應過我的話,但其實我心裡並沒對少年一時嘴快的承諾,抱有很大的希望能真的看到他。

我站起身,仰頭望向逐漸密佈的流星尾巴,閉上雙眼,雙手交合在一起,虔誠地抵在唇邊。

也不知道幻象中的流星,是不是享有著真正流星的同等許可權。

但哪怕只有一絲的希望,我也想在這一刻做和幻象中的人們正在做的同一件事。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如果許願真的有用的話,我希望他可以愛我……

不,“愛”這個詞,還是份量太重了些。

喜歡我,只要他喜歡我就夠了。

那喜歡我……三年?算了,好像有點太久,他還有別的人要去喜歡的……

一年呢?會不會……也很難?畢竟從前都沒有人能做到喜歡我一天的。

那一天?一個小時?一分鐘?真的不能再讓步了……

最後的底線,只有一秒也好,只要他喜歡過我,無論多長時間,我都會開心……

我緊鎖眉,黑色的鴉羽不安地顫動著,認真思索怎麼許願才能夠實現。

小時候就聽媽媽說過,許願就要許最簡單的願望,這樣才能有實現的機會。

如果嫌棄願望被壓縮得太小,那麼下次還可以再許一次相同的,慢慢攢起來就相當於一個完整的願望了。

就像是這短暫的一秒,只要我每次都許一秒,那麼我就能夠攢下來千千萬萬個一秒。

哪怕窮盡一生只許這一個願望,我也心甘情願,並期待著它能被攢成一年的那一天。

有人說,在這個世界上,只有父母才是最疼愛自已的人,只有父母才會無條件地對自已好。

可是為什麼我在我的爸爸媽媽身上卻看不到一點點的愛?

父親向來吝嗇,一生唯一的偏愛也全都給了他的兒子,我在他的心裡什麼都算不上的這件事,就連那對母女都十分清楚。

而媽媽看上去更疼愛繼父的兒子多些,甚至連她未出世的,頻頻去做的試管嬰兒也都比我得到的關注還要多。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讓他們不能像愛其他孩子那樣愛我……

如果愛我是一件讓人覺得很累的事,那我是不是麻煩到了尤邈……畢竟我和他之間,什麼關係都沒有。

丟下我,才是他應該去做的選擇,也是每個人都在做的選擇。

“你在許什麼願?要許這麼久的?”少年低沉的尾音勾著笑意,聽起來是別樣地溫柔。

我睜開雙眼,一張被放大了的臉猝不及防地出現在我面前。

即使是在夜幕之下,對方的金色髮絲也依然閃動著耀眼的光芒。湖綠色的瞳孔裡盛滿了戲謔,清晰地倒映著我被他嚇得連連後退的模樣。

“你……沒什麼,也沒多重要,”我彆扭地嗆聲說,“就是一時想不到要許什麼願望而已。”

“我聽說幸福的人都是不需要願望的。”

他……是覺得我很幸福嗎?

連我自已都不知道我哪裡幸福。

我詫異的看著少年美好的側顏,他依舊是穿著一身黑的裝扮,唇角微微下垂,整個人的周身都被一股冰冷的氣息包裹著,彷彿在他的世界裡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無盡的悲寂。

也不知道退學後的他經歷了什麼事,說不出來的心疼,讓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下意識的舉動讓我和他都是一驚。

但已經伸出去了的手,哪是那麼好收回來的?

我動作僵硬地繼續在他腦瓜頂上作亂,綿綿軟軟的手感,和少年此刻看上去有些危險的目光極其不符,而我臉上的表情也遠不如上一秒的從容不迫。

眼見差不多了,尤邈的頭髮徹底被揉亂了,我才悻悻地收回爪子,轉身飄飄忽忽地尋找話題:“額,那個……那你需要願望嗎?”

“需要,”少年微揚眉梢,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看著我欲蓋彌彰的小動作,“而且我需要的還很多。”

我帶著一絲尷尬,手指情不自禁地勾起耳邊的碎髮轉了幾圈:“那我的願望名額分你,我的願望可實現也可不實現的。”

“那你是傻,”尤邈毫不留情地彈了下我的頭,“喜歡的,想要實現的願望只有你說出口,它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才會實現。”

“你說的是……阿拉丁神燈嗎?願望不應該是說出口的就不靈了嗎?”

“行,不說也行,那讓我猜猜你許的什麼願。”他似笑非笑地說道。

我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很多,隨即又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一股底氣,覺得他不可能猜到我的願望,說話時的語氣裡都帶著一絲囂張。

“那你要是猜錯了怎麼辦?”

“可以罰我幫你實現你的願望。”

想起我的願望,我羞愧地紅了紅臉,聲音禁不住弱了很多:“其實也不用……”

“但如果我贏了,你就要幫我實現我的願望。”

尤邈這話說得相當熟練,讓我忍不住懷疑這些都是他一早就設計好的套路。

按照以往,我都是個很擅長隱藏住自已情緒的人,卻每次都在尤邈的面前失去效用,他只用一眼就能識破出我的疑慮。

“不用擔心,我的願望很好實現。”

“那好吧。”反正我也有不會被他猜出來的自信。

“和我有關?”

我眉心一皺。

光是看著我幾乎是寫在了臉上的“你怎麼知道”,尤邈就不可抑制地流露出笑意。

少年的臉近在咫尺,一隻手突然搭在了我的後頸,和擁抱的套路相似,輕輕把我往他的眼前推著。

我的大腦空白了一瞬,直至他帶著涼意的唇試探地貼到了我的唇邊,才知道要發出臉熱的訊號。

經過上一次的擁抱,和這一次的親吻,我才意識到尤邈是個有多膽小的傢伙。

他不敢觸碰到我的嘴唇,只敢小心地輕吻著我唇角的位置。

動作青澀,沒有絲毫情慾的味道,只是單純的一個吻,盛滿了溫柔和珍視。

我不懂,在他眼裡我真的有那麼值得被寶貝起來嗎?

讓他連抱我,親我都不敢逾距。

我不老實地在他吻得最是情深的時候,微微偏過頭,讓彼此的唇瓣相碰。

這回輪到尤邈僵直了身體,我揪住他的衣領和肩胛,從未有過這方面經驗的我也只知道緊緊貼著他的嘴唇,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會了。

饒是如此,我們的心也在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呼吸愈發急促,哪怕是平日裡一直都不容易臉紅的少年,此刻臉頰也染上了幾分曖昧的顏色。

分開後的我們,甚至都忘記了原本呼吸的頻率,很默契地沒有看對方,愣愣地盯著某一處無辜的星星或者小草,眼神發直。

半晌,他才開口,聲音如同被沙礫蹭過一般,低啞卻不堅硬,帶著一點溫柔的音調。

“那我猜對了嗎?”

我背對著尤邈,拼命壓制著忍不住瘋狂上揚的嘴角,心裡是沁滿了蜂蜜一般喜滋滋的甜蜜。

但也因為開心過頭,沒能聽清他說的話,轉頭疑惑的“啊”了一聲,連道歉的時候,都是那副眉眼彎彎的傻樣。

“對不起對不起,我剛剛沒有聽清,你說什麼?”

少年心底的喜悅不比我的少多少,見我向他看過來,迅速地避開了我的視線。

“我說,我猜對你的願望了嗎?”

當然沒有……也不算沒有,只是他給我的太多,早已經超出了我的願望範圍。

光是說他的膽子有多小,其實我的膽子也和他差不多,甚至連親吻他的想法都不敢冒出來。

雖然這個願望,我很喜歡,但是為了“公平”,我還是開口道:“不對,我的願望怎麼可能是親……”

後面的“你”字,我頂著張通紅的臉,兀地噤了聲,怎麼也不敢加上去。

“那說好的,我會幫你實現你的願望,”尤邈理所當然的表情,一點都沒有猜錯了的悔意,“現在你能告訴我,你的願望是什麼了嗎?”

“不用了,我覺得它已經實現了。”我埋頭輕聲道。

“那就好,”尤邈無奈地嘆息了聲,“流星雨要停了,你也該去睡覺了。Ti penso sempre.”

他抬手報復般地揉了幾下我的腦袋,意識莫名變得有些昏沉,眼皮支撐不住地要闔上,身子不受控制地向草地倒去。

我模模糊糊地看著他即將消匿在黑暗中的身影,用盡全力地朝他伸出手,動了動唇瓣,聲音縹緲到好似能被風吹走一般。

“尤邈……”

而他卻漠然地轉身不再看我,任由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我掙扎著從夢境裡脫身,動作幅度太大,導致手邊的筆從桌面上滾落了下去。

窗外雨聲不再,潮溼的水汽中混合著草木清香,夜深了,似乎一切都已成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