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02 沒有誰的心不偏不倚地長在正中間

沒有誰生來就該無償地愛一個人,自始至終都沒有誰無緣無故地就對一個人好,哪怕是神明也是在整個地球中挑人眷顧。

倘若沒有那些受過災的人來作對比,誰又知道誰才是過得幸福,美好的那個?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的心是不偏不倚的,就連心臟都天生偏左。

20.8.13

——

叢峰,我的父親,我有多久沒見過他了?大概是在我十四歲之後吧,就再也沒有聯絡過。

哪怕我的微信就在他的列表之中,哪怕我的手機號已經記錄在了他的聯絡人裡,四年間的逢年過節,他也從未發過一句話,從未打過一通我的電話。

我蜷縮在書桌下小小的空間裡,銀色的月光透著涼意,照亮了大半個房間。

其實我是想不明白的,為什麼這個世界選擇了我,為什麼要將我重生?

我的人生,我自已都不喜歡。

重生一次,也只是讓我再度經歷一次我好不容易才挺過去的疼痛而已。

曾經有人將我的人生比作一本苦情小說,而我就是裡面最悲慘的女主角,只是劇本從頭到尾寫滿了低落的筆跡,平靜到沒有一絲興起的意味。

也許重生的情節加在我的身上,只是為了讓我看起來更加可憐一些,而我早已經不會在乎這一點點的磨難。

我只是一個普通到了極致的普通人,沒有驚豔的皮囊,沒有顯赫的家世,不會施展魔法,不會討人喜歡,缺少伶牙俐齒,也缺少藝術天分,這樣的女孩能翻起來什麼盤?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著很多比我過得還要悽慘的人,就算將我的過往全部放出去,他們也會有人恨不得爭先恐後地替我渡過這些苦難。

可是……我從不祈求我要生活的有多麼地好,我只是希望能有愛我的人。

為什麼我和世界上大多數的孩子不同?

再去一次臨灣?

可前世經歷過溺水而死的我,已經不想再去體驗一次失重與窒息所帶來的雙重摺磨,那種沉浸在寂寥的深海中,靜靜等待死亡的落寞,遠要比皮肉上的痛苦更令人瘋狂。

用刀割腕什麼的,那未免太疼,何況我也不敢對自已下手到見血的地步。

跳樓呢,要找到一個足夠高的存在才可以,倘若摔不死,成一個殘疾的話,相當於白跳了。但要是真有那麼高的樓層話,早在跳之前,我就已經沒有勇氣,不敢去跳了。

如果選擇吃安眠藥,那藥店大概也不會賣給一個小孩子到致死的量。

而利用煤氣,據說死的時候,會感到頭暈噁心,屬於蠻煎熬的一種死法了。

至於車禍,也許是眾多死法裡目前最合適的了。一場意外的車禍,還沒等反應過來,人就可能被車軲轆碾成渣,或是撞飛出去數米遠,就是會連累到一個本不該變得和我一樣可憐的司機。

哪怕父母之中有一個人是愛我的,記掛著我,惦念著我的……

——“叢希璨,你初中快畢業了吧……還差一年啊,我看你成績也不算很高吧,要不就不念了?你看你弟弟就快要到讀小學的年紀了,你做大姐的,就應照顧著點你弟弟妹妹。咱都是一家人,往後誰讀書不是讀?等你弟弟長大了,你供你弟弟讀高中,讀大學,你弟弟還能不記著你這個姐姐的好?”

——“傻丫頭,你才是媽親生的,媽不向著你,還能向著叢希璨那頭白眼狼?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重男輕女,眼裡只看得到你弟弟。你學尖點兒,有叢希璨在,她不去賺錢養家,還能誰去啊?別說叢希璨考不上高中,就算她考上了,也沒有人供她讀。她啊,就是那個給咱們賺錢的命!以後等她出去賺錢了,賺到的錢,那都是給你讀書用的!”

——“你都多大了還讓我操心?不要總說學校不好,人家山區裡的孩子有什麼?不都是靠自已考上名牌大學了嗎?我記得你之前小學成績一直都挺好的啊,怎麼現在到了初高中一落千丈,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我告訴你啊,這麼小年紀就開始談情說愛的,都是心理有病的人!我為了你整天起早貪黑的工作,要不是我把你從你爸家接回來,你能有機會讀高中,考大學嗎?學習有什麼難的?學習不比干活簡單?當初那是沒有條件,要是我學肯定能比你考得高!”

——“她啊……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而已,哪裡有膽子去向老師告狀?況且不就是在女廁所裡關一會兒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就算她去報警,有證據嗎?誰知道那幾道口子是不是她自已劃出來騙人的呢?而且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心是不偏不倚的。沒有人會相信一個學習成績中等的學生,平時班裡就沒什麼存在感,老師怎麼可能會留意她呢?而像我這類的優等生就不一樣,市內大大小小的獎項都有提名,你覺得到時候老師和父母是信她多一些,還是信我多一些?”

——“服了,難怪成天摳門得很,兩塊錢都不給借,原來是身上和書包裡毛都沒有啊!家裡沒錢就別來私立上學啊,窮死你算了!哦,對了,我記得之前班裡好像總是丟東西,不會就是你偷的吧?”

——“叢希璨,老師不是偏心,只是你要知道一個巴掌拍不響,為什麼他們就欺負你?你自已就沒有什麼問題嗎?你要學會換位思考,現在的學生多得是像你這種的人,出了問題就會從對方身上下手,從來都不懂得反思!”

……

過往的回憶不但沒有隨著時間褪色,反而在獨自一人的深夜裡,畫面一幀一幀清晰地轉動著,耳畔處傳來的人聲也愈發清晰尖銳。

我痛苦地用雙手緊緊捂住耳朵,牙齒拼死地咬緊嘴唇,很快,淡淡的鏽味就在唇齒間迴盪開,我剋制住想要尖叫的慾望。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周遭安靜下來,我才後知後覺地手腳並用,從地板上爬起來,背後的衣料早已經被冷汗浸透。

我睡不著覺,自從上輩子被媽媽接回家的不久後,就很少有睡覺的想法了,哪怕是連著三天不闔眼,也沒有絲毫的不適。

我以為這些只不過是身體上的病症,哪知我這抹靈魂即使是換了副軀殼,也依然無法安然地入睡。

過往的那些痛苦,就像是被刻入了靈魂中的懲罰,只要我還存在著對曾經的記憶,無論我身在何處,稍有自已獨自閒暇的時候,疼痛就會密密麻麻的遍及全身。

我仰著頭,回望著漆黑如幕的天空,大片大片的白色小花正急促地降落。

我開啟窗戶,怔愣地感受著迎面撲來的冷氣。

沒想到真的下雪了,相比地處海岸,雨雪不斷的沂城,泊城的雪是很難預約到的。

這場雪下得很急,像是被人撕裂的雲朵,厚重地落入草地。

我就這樣站在窗前盯著雪,似乎盯了很久,久到白色佔據了大半個窗外的世界。

許是與曾經離隔得太久,我並不記得在我八歲的這一年,一月二十八的這一天,泊城是否有降過這麼盛大的雪。

還未待意識反應過來時,一陣悠徐的蟬鳴兀地劃開天際,原本還白茫茫的世界因為這一聲蟬鳴,周邊稍微泛起了淡淡的暖光,如同一滴水墨暈染到了畫卷之上,金與紅的暖色系主調開始大肆地吞噬天空。

“你也是來看火燒雲的嗎?”

清朗純淨的少年音自不遠處響起,帶著少年人的意氣與飛揚,哪怕我還沒有見到說話的人,就已經在腦海裡,率先想象出了少年笑容燦爛地說出這句話時的樣子。

可……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我這個時候應該是待在父親的家裡啊。

我抬手揉了揉眼睛,或許是因為太久沒睡覺,出現了短暫的幻覺。

視線模模糊糊,天邊的雲猶如莫奈打翻了的調色盤,輝煌的色塊互相曖昧地重疊交織。

“火燒雲嗎……”我低聲喃喃地重複著少年的話。

也許是因為得到了回應,原本眼前還迷濛著,怎麼也看不清晰,像鍍了層磨砂玻璃的畫面,隨著一陣熱風吹拂,全都變得透徹了些許。

這裡似乎是個天台,厚重的雲朵笨拙地從頭頂上游過。

少年神色自在地背對著我,坐在天台邊緣的石階上,金色的髮絲微微卷起,脖頸處繫著一條橘色帶子,帶子的另一端繫著一個專業相機,橘白色的帆布書包就靠在他身體一側。

又是一陣熱風襲來,天台上的少年慢慢地轉過了身,湖綠色的瞳孔彷彿盛滿了春天該有的溫柔,模樣看上去也就大我兩三歲。

我頗為訝異地望著他,那雙湖綠色的眼睛是我怎麼也忘不掉的。

“不是嗎?”見我不說話,少年神色疑惑,混著有些特別的口音問,“那你一個人來這麼高的地方幹什麼?”

我徹底懵在了原地,一時分不清這裡是現實,還是夢境。

少年也不急,抿了抿唇角,漾出一抹靦腆的笑:“沒關係,那你有興趣……”

我呆站了許久,才找回自已的聲音,焦急地開口,卻沒想到打斷了他的話。

“我……我就是來看火燒雲的。”我像是在說服自已一般,小雞啄米似連連點頭表示肯定。

“真的?我以為只有我喜歡看這些。”少年高興的樣子,像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般,“他們都說我是腦子有病,才會有閒情關注雲的動態。但只要安靜下來,仰頭望著天邊,無論風的有無,雲都一直在移動。這種感覺……很神奇,我覺得還挺不錯的。”

我勉強地彎彎嘴角,附和著:“嗯,還不錯。”

橘紅色的霞光透過雲層,光芒盡數包裹著下方的城市建築,而這裡離得最近,豔麗的色彩照得少年乾淨清秀的臉頰泛起一層微紅。

“要不要坐我旁邊?現在才剛剛開始沒幾分鐘,離結束還有一會兒呢!”少年熱情地拍了拍身側空著的石階。

“好……”我慢吞吞地邁著小步子,一點一點靠近他的位置。

走近了才發現天台的石階下面,還有一階比較窄的平臺,不至於讓雙腿懸空。

我一邊抬腿跨過石階,一邊又忍不住朝著沒有平臺遮蔽的樓下看去。

霧茫茫的一片,望不到底,也不知道是幾樓,但光是看著,倒還算高的。

只要我稍微偏一點兒,我就能一腳踩空,狠狠地摔下去,也算是了結我“重生”後的一樁心事。

我定定地盯著樓下去看,瞳孔也逐漸失去聚焦,彷彿是被催眠了一般,總覺得樓下有什麼在吸引著我的靈魂。

突然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機器般地轉過頭看他。

少年笑著,棉花糖似的金色小卷毛在微風中小幅晃動,他作弊般地用那雙漂亮的湖綠色瞳孔同我對視,聲音裡雖然夾帶著點異鄉口音,卻有著一種特殊的好聽。

“不用怕,我扶著你。”

剎那間,我彷彿又聽見了最開始的那聲蟬鳴。

也不知道是不是離得稍微近了些,少年的面龐於我的眼中變得更加清晰了些。

那雙湖綠色的眸子裡似藏盡了春江柔水,溫和地流淌過我貧乏的山脊,安撫著我的焦躁與不安。

我順從地落坐在他的右手邊,這時不經意地再看上一眼樓下,只感到一陣眩暈與恐懼,全然沒有了之前想要跳下去的衝動,光是這一眼,我就有了退意般地收回了目光。

“我叫尤邈,你之前還看過什麼比較漂亮的景色嗎?”

天邊斜雲縷縷纏繞,落日將天邊染得血紅,幾團淡雲猶如正在燃燒的火焰,天空中心呈現著一種明麗的金黃色。

我盯著少年的側臉,看著他舉起相機,“咔嚓”一聲,將這幅波瀾壯闊的一面定格,幾乎是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我看過海……臨灣的海,不過沒有這個漂亮。”

“是嗎?可臨灣的海不是泊沂市最美的打卡勝地嗎?”

“可能因為這次是我第一次看火燒雲吧。”我學著他的樣子,眺望著同一個方向,在金光收攏的地方,是顆唯美酡紅的太陽。

“那我覺得臨灣的海美,也可能只是因為我還沒見過海。”

少年閃動了下捲翹的長睫毛,漂亮的湖綠色染著天邊橘紅色的碎光,低垂著毛茸茸的腦袋,神情有些落寞的樣子。

我伸出手嘗試著去觸碰眼前觸手可及的紅色流雲:“大部人都是這樣的,會對自已從未見過的事物帶有最美好的濾鏡,然而等見過了,就會發現其實自已一直以來期待的東西,也沒有那麼值得自已嚮往。”

“所以……你會因為今天見到的這幾朵火燒雲,就不會對以後的火燒雲感興趣了嗎?”尤邈側頭用那雙漂亮的眸子望著我。

我喉嚨一滯,無法回答他的問話,因為我對於我自已的“以後”是沒有任何期望的,所以對於“以後要看的事物”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和期待。

今天誤打誤撞的幸運了些,看見了這些雲和這個少年,但明天……我甚至隨時都可以沒有明天的。

即使我心裡充滿了這樣消極的想法,但我對著眼前這個尚有無限未來和以後的少年,我是不願向他傾訴這個世界上任何悲觀的現實的。

風華正茂的少年人,在他的這個年紀裡,理應意氣風發去享受世界。

“在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即使是現在看到的雲,它的狀態也會和下一秒有所不同,更何況是以後……”

少年眸色深沉地望著漸漸沉落的太陽,說出的話是全然不符合他年紀的成熟。

“太陽就要落下去了,如果不介意的話,我能否有幸知道你的名字?”

聽著他十分客氣的詢問,我忍不住彎起唇角:“當然,我叫叢希璨。”

“希璨……是希望和璀璨的意思嗎?”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來解釋我的名字,我失神片刻,實際上我自已也不知道這個名字的含義是什麼。

從來都沒有人告訴過我,也沒有誰跟我說過,我是誰的希望,是誰的璀璨。

而且我也並不相信我的到來,是他們所希望的璀璨。

就在我失神的空檔,突然間這陣風似乎吹得更猛烈了些,火紅的雲層也低沉得厲害,視覺上一眼望去,皆是血紅血紅的一片,那些厚重而又巨大的雲塊,莫名有些壓抑。

我伸手扶著腦袋,晃了晃頭,原本混沌的天空似是被什麼東西攪動著,雲海翻湧,與遠方的建築物雜糅成亂糟糟的一團,眩暈與噁心伴隨著肆意的風聲頃刻佔據身體。

我扭頭看向身側,空蕩蕩的,哪裡還有少年的影子了。

夢和現實的差別是什麼?

我面色難看地站起身,想要找尋逃離這個詭譎地方的出口,起身的瞬間,那種頭重腳輕的感覺愈發清晰,眼前一黑,竟直直地從天台上栽了下去。

疾風在耳畔呼嘯著,我用力掀起眼皮,原來不知什麼時候,我已經趴在書桌上睡著了。

手邊的窗戶尚還開著,我向外看去,外面的天空依舊是如潑了墨般的黑,別說雪,一鐮彎月下,除了微弱的銀色光輝,什麼都看不到。

或許我真的該放鬆放鬆腦子裡緊繃著的弦了。

就是不知道那個少年……是不是真的叫尤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