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把衣領整了第三遍才停手。他盯著銅鏡裡那張略顯蒼白的臉,嘴角扯出個冷笑。
外頭日頭正毒,蟬鳴聲刺得人耳朵發癢。他推開門時,門檻上趴著的黑貓嗖地竄進草叢,帶起幾片枯葉。
青石板路上蒸騰著熱氣。幾個掃地的雜役弟子瞧見他,笤帚在地上劃拉得飛快。
穿灰衫的那個手一抖,笤帚頭磕在石板上,噹啷一聲響。
秦川目不斜視地往前走,聽見身後壓著嗓子的嘀咕:“不是說廢了嗎......張麻子胳膊現在還吊著呢......”
轉過練武場時,七八個正在切磋的弟子齊刷刷收了招式。
有個穿藍衫的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劍尖戳著地面:“裝模作樣。”
旁邊戴抹額的趕緊拽他袖子,被他一把甩開。
秦川腳步沒停,靴底碾過一片碎瓦,咔嚓聲驚得樹梢麻雀撲稜稜飛起。
議事廳的朱漆大門在日頭底下泛著油光。兩個守門弟子抱著胳膊杵在臺階上,左邊那個臉上有道疤的斜眼打量秦川:“腰牌。”
“趙執事傳的話。”秦川摸出塊木牌遞過去。
疤臉弟子接過來翻來覆去看了三遍,指頭在牌面上重重抹過,像是要蹭掉什麼髒東西。
右邊矮胖的那個突然伸脖子湊近:“聽說你把孫浩揍得三天沒下床?”
秦川沒搭話。矮胖子鼻子裡哼出聲,抬腳就要往他小腿上踹。
疤臉突然咳嗽一聲,矮胖子硬生生收住勢,鞋底在青磚上蹭出條白印。
木牌被扔回來時擦著秦川耳畔飛過,啪嗒掉在地上。
議事廳裡飄著沉水香的味道。十二把紫檀木椅圍成半圓,最中間坐著劉長老,手裡轉著對鐵核桃。
張長老正拿茶蓋撇沫子,瓷片刮過杯沿的聲響刺得人牙酸。
牆上那幅九峰雲海圖的卷軸有些歪,左下角的墨漬像是新濺上去的。
“殘界裡見過死人堆嗎?”王長老突然開口。
他面前攤著本冊子,紙頁泛黃卷邊。李長老正在摳指甲縫裡的茶漬,聞言抬頭看了眼秦川。
秦川站得筆直:“見過。”
“幾個?”
“數不清。”
鐵核桃轉動的聲響停了。劉長老往前傾了傾身子:“聽說你在裡頭待了三年?”
“兩年七個月零九天。”
張長老把茶盞往桌上一頓:“怎麼活下來的?”
“吃草根,喝雨水,躲山洞。”秦川看見孫長老在搓手指上的老繭,搓得皮都發紅,“遇上過三回瘴氣,兩回獸潮。”
李長老突然笑出聲:“就你這點修為?”他手指在桌上敲出個節奏,“別說獸潮,怕是連只鐵爪鷹都對付不了。”
秦川垂下眼皮。他聽見自已袖袋裡那顆黑石子在輕輕震動,那是從殘界帶出來的玩意兒。
議事廳角落的銅漏滴了七下水,劉長老又轉起了鐵核桃。
“靈根怎麼斷的?”王長老翻過一頁冊子。
“被雷劈的。”
張長老的茶蓋哐當砸在杯口:“放屁!當咱們是三歲孩童?”
“張長老若是不信,大可用探靈訣試試。”秦川伸出右手。
他腕骨上那道疤還在滲血珠,是今早練功時新裂的。
劉長老抬手製止要起身的張長老:“聽說你前日使了招'流雲手'?”
“是。”
“跟誰學的?”
“殘界東邊有塊石碑。”秦川感覺黑石子震得更厲害了,“刻著半套掌法。”
六個長老交換了眼色。李長老突然甩出根銀針,針尖直取秦川眉心。
秦川沒躲,針尖在離面板半寸處碎成三截。牆上的九峰雲海圖嘩啦響了一聲。
“好個靈根斷裂。”孫長老終於開口,“這手護體罡氣,外門教習都未必使得出來。”
秦川把右手收進袖子裡。血珠在布料上洇出個紅點:“在殘界學的保命法子,要折壽的。”
劉長老的鐵核桃又開始轉了。張長老端起茶盞又放下,杯底在桌面蹭出個半圓的水漬。
李長老摸出塊帕子擦手,擦完團成團扔進紙簍。
“明日去藏書閣領本養氣訣。”劉長老擺擺手,“先退下吧。”
秦川轉身時聽見王長老在咳嗽。銅漏又滴了五下水,門軸轉動的吱呀聲驚飛了簷下的燕子。
外頭日頭已經西斜,兩個守門弟子正在臺階下賭骰子。
矮胖子見他出來,骰盅差點脫手摔了。
回程路上經過膳堂,蒸饅頭的熱氣混著菜油味飄過來。
三個女弟子挎著食盒從廊下過,最瘦的那個突然崴了腳,食盒蓋子彈開,滾出個鹹鴨蛋。
秦川抬腳把蛋踢回她裙邊,聽見後頭壓著聲的“裝什麼好人”。
快到住處時,樹叢裡躥出只灰兔子。秦川屈指彈了粒石子,兔子應聲倒地。
他拎著耳朵把獵物甩上門板時,聽見屋頂瓦片輕輕響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