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夕陽，像一隻巨大的赤血的眼珠，俯瞰著這座城市。天空彷彿被劃出了陰陽兩界，一邊是已灰濛濛仍不甘墮入黑暗掙扎著亮出一線白日裡藍天白雲的明晰，一邊是黑色的無邊無際。

就像這座城市，一邊是高樓聳立霓虹閃爍的紙醉金迷，一邊是老城區低矮破舊的廂樓，油鹽醬醋嬉笑怒罵飄出煙火的味道。兩邊格格不入，又融匯自洽。

“昨日夜間，蜃市南郊XX山莊的某別墅起火，火勢兇猛，所幸未蔓延至其他房屋。”一間廂房內，傳出電視裡播放新聞的聲音。“據悉，別墅主人為XX集團總裁……消防員撲滅大火後發現房內有數具燒焦損毀的屍體，經多方辨認判斷後，屍體系XX集團總裁，以及總裁的三名子女，事故的原因尚在調查中……”

“現在播報下一條新聞: 今天白天，XX集團總裁的委託律師公佈了其生前立下的遺囑，將其名下所有資產全部捐獻給XX孤兒院，今天XX集團的股票下跌了……”

廂房外的屋簷上，還保留著舊時的紅瓦魚鱗頂，一隻白貓揣著爪子窩在不遠處，慵懶地半眯著眼打盹兒。等新聞都播完了，它也不睜眼，自言自語似的說:“我正要問你呢，臨時更換僱主，是個怎麼回事？”

簷角上一團暗黑的影子聞言動了一下，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原本屋簷上的脊獸。

它慢吞吞地挪到白貓身畔，廂房的餘光打在它身上，是一隻褐黃色的長毛獼猴。

它也不看白貓，就著燈光摳起了腳皮，等白貓不耐煩地用尾巴掃了它一下，它才悶悶地說道:“我是一隻大猿帶大的。”

“它教我捕獵、教我生存、教我修習、教我大道，我們相依為命，在一起很多很多年……”

然後呢？發生了什麼逆天改命的事情嗎？白貓目光炯炯地露出八卦的眼神。

“哪有那麼多狗血劇情。”獼猴白了它一眼，“後來它的壽數到了。”

修為再高的精怪，如果不能飛昇成仙位列天班，總歸是有壽數的，哪怕是幾千年幾萬年，也有一個終結。

大猿的壽數到了，再強大的修為，也是塵歸塵，土歸土了。

“那個袁伯，難道是大猿的投胎轉世? 不對呀，你也不會知道呀！”以獼猴目前的道行，應該窺探不了這個層次的天機。

果然，它說:“誰知道呢……就是一絲似曾相識而已。”就是那一絲絲的似曾相識，那天在如意坊，它情不自禁地跑去親近他。但似曾相識又怎樣？終究是“似曾”，它的猿伯伯，早已經塵歸塵，土歸土。

白貓用尾巴拍拍它，以示安慰。卿小姐說靈長類就是麻煩，因為比其他種類更通人性，它們會更容易被那些枝枝節節的情感羈絆。所以靈長類修練，成大妖容易，成仙難，它們大多會被束縛於人間。

“說的好像她就很能薄情寡義一樣。”獼猴哼了一聲。

咦，白貓感覺找不到自已的腦子了，它這句話，是在罵還是在誇呢？

“咪咪?咪咪——”樓下忽然有個少女朝著它們試探地喚道。

“哎，叫你呢。”獼猴衝著白貓擠眉弄眼。

“焉知她不是在叫你?”白貓沒好氣地回道。

“望周知，所有的貓都有個名字叫咪咪。”獼猴笑得打跌，“而且，她眼裡只有貓，根本就看不見我，我就是貓邊上的一塊石頭。”說著說著，還委屈上了。

“行了行了，你趕緊回去吧，卿小姐還等你述職呢。”白貓做了個拉伸，抖擻了下精神，轉身跳下樓去，“我晚些回去，我再玩一會兒。”

“哇！咪咪！你好漂亮哦！”少女驚喜的聲音傳來。

“切～”獼猴做了個鬼臉，雙手枕在腦袋下，躺了下來，頭頂上是一個完美的圓月。

“天上的月亮白又圓，村裡的花妞淚漣漣，淚漣漣，爹爹拿我抵酒錢……”耳邊似乎又響起大猿蒼涼的聲音，每到月圓之夜，無論他們在深山裡，還是在湖海邊，大猿都會哼著這首不成調的小曲，獨自到人間去偷酒喝……

獼猴跟著耳邊的聲音哼哼著，他忽然，很想喝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