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歲左右,如果已婚,那麼兇手可能是這嬰兒的父親。”阿羨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的眼神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像是在黑暗中捕捉著一絲微弱的線索。說罷,他微微仰起頭,等待著我們的反應,似乎對自已的推測頗為自信。
我站在一旁,眉頭微微皺起,心中對他這過於草率的推斷並不認同。“那要是未婚呢?”我問道,目光緊緊盯著阿羨,試圖從他的回答中找到更多的可能性。
阿羨顯然沒料到我不僅沒有肯定他的推測,反而繼續發問。他微微一怔,隨即像是燃起了鬥志,想要在眾人面前好好表現一番。只見他一隻手緩緩抬起,撐住了下巴,眼睛眯起,作沉思狀。
然而,我的注意力卻馬上被他那隻手吸引,職業習慣如同條件反射般瞬間佔據了我的大腦。在犯罪現場,我們都戴著手套進行勘查,為的就是避免留下不必要的痕跡和交叉汙染。這雙手剛剛在現場四處摸過,接觸了各種證物,此刻怎麼能隨意去摸下巴呢?哪怕隔著一層手套,也存在極大的風險,也不僅僅只是不乾淨的問題。
我的眼神瞬間變得凌厲起來,彷彿一把尖銳的釘子,直直地釘在了他那隻摸下巴的手上。我的目光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責備與警告。阿羨很快便察覺到了我的目光,順著我的視線看向自已的手,臉色驟變。他的眼神立刻軟了下來,滿是懊悔與尷尬,像是一個做錯事被當場抓住的孩子。他連忙放下手,在褲子上輕輕蹭了蹭,彷彿這樣就能抹去剛剛犯下的錯誤。
“咳咳,給你。”我輕嘆一聲,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消毒溼紙巾,遞到阿羨面前,目光直直地盯著他,眼神裡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示意他趕緊擦擦下巴和手。
阿羨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像是熟透了的番茄,他的手有些侷促地伸過來,接過溼紙巾時,手指都微微顫抖著。接過之後,他立刻低下頭,動作飛快又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先是仔細地擦拭著下巴,一下又一下,像是要把剛剛的錯誤徹底抹去,接著又認真地擦拭雙手,連指縫都不放過。
擦拭完畢,阿羨輕咳兩聲,試圖找回剛才討論時的氣勢,繼續著之前的話題:“未婚的話,那可能性太多了。未婚先孕的話……”他微微皺起眉頭,眼神中透露出思索的神色,一隻手不自覺地又想抬起來撐下巴,可剛抬起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觸電般地縮了回去。
“阿羨你接著說。”我看著他的窘態,心中有些無奈,但還是想引導他繼續思考,也許能從他的想法裡挖掘出有用的線索。
“這這……”阿羨的嘴唇微微開合,支支吾吾了半天,喉嚨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始終沒有說出完整的話。他的眼神開始遊移不定,一會兒看看手中已經用過的溼紙巾,一會兒又望向死者。
我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暗自猜想,他應該已經意識到,僅僅依據死者已婚或者未婚的狀態,根本沒辦法對案件做出定論。
不過,平心而論,每一位初出茅廬的新警,都註定要走過一段磕磕絆絆的成長之路,這是職業生涯裡繞不過去的階段。我自然也清楚,不能對阿羨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幻想他能像大名鼎鼎的神探柯藍那樣,只需對著案發現場投去幾眼,便能憑藉超凡絕倫的洞察力與絲絲入扣的邏輯推理,瞬間洞悉兇手的真面目。阿羨還年輕,往後的日子裡,有著大把充裕的時間去積攢經驗、錘鍊本領。
轉過頭,目光重新聚焦到這起棘手萬分的命案上。案發現場,就位於那間透著幾分神秘氣息的出租房內。幸好在之前調查劉德中案件時,我們積累了相當豐富的寶貴經驗,這也讓此刻的偵查方向變得清晰明朗起來。當務之急,便是要對出租房的房東展開一場細緻入微、事無鉅細的詢問。房東長期與租客打交道,穿梭在房屋周邊的大街小巷,對租客們的日常動態、生活習性,多少會有所留意。說不定,在他那看似瑣碎的日常見聞裡,就藏著解開這樁命案謎團的關鍵鑰匙,能為我們的調查提供至關重要的線索 。
同時,對其他租客的調查也不容忽視,他們與死者生活在同一屋簷下,日常的接觸或許讓他們察覺到死者生前的異常之處。無論是近期行為舉止的改變,還是與他人產生過的矛盾糾紛,任何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都有可能成為偵破這起命案的關鍵突破口 。
阿羨依舊窘迫地矗立在那兒,身形顯得有些僵硬,手足都不知該如何擺放才好。現場勘查的同事們手腳麻利地開始收拾起各類裝備,動作嫻熟且有序,看樣子是準備收工撤離了。與此同時,大千的徒弟們也匆匆趕到,他們身著專業的工作服,眼神專注而冷靜,迅速著手準備將死者小心翼翼地搬去實驗室,以便進行後續至關重要的解剖工作 。
見狀,我微微側身,輕聲對阿羨說道:“咱們去問問房東吧,看看這到底是啥情況。”阿羨聽到我的提議,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二話不說,動作敏捷地立即將手上戴著的手套脫下,急切又恭敬地說道:“師傅,房東已經在等我們了,您這邊請。”說著,還微微欠身,伸出手為我指引著方向。
不一會兒,我們便見到了房東。那是個精瘦的年輕人,身形挺拔,整個人散發著一股幹練的氣息。我上下打量一番,目測他的年齡應該不超過35歲。在與他交談的過程中,我敏銳地捕捉到他獨特的講話口音,那並非大灣市本地口音,仔細辨別,語音語調裡似乎帶著江南水鄉的婉轉柔和,又有北方靠近大灣一帶的乾脆利落,我暗自推測,他大機率來自長江以南、大灣以北的某個地方。此刻,房東身著一套運動服,胸口處印著兩個個騎在馬背上的騎士形象的精緻標記,顯得時尚又休閒。他神色平靜,眼神溫和,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不卑不亢地站在一樓,周身散發著一種沉穩的氣場 。
與房東深入交談的過程中,我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從穿著上看,他身著的那套運動服,透過logo看,感覺是價格不菲,不過到底是不是仿製品,我這個對奢侈品沒什麼研究的人,一兩眼也看不出來。這種衣服一般是老錢派愛穿,年輕人穿的反而不多了。大灣本地的房東大多是拖鞋短褲配T恤。這個房東穿的反而是格格不入了。
另外就是他的談吐,普通話的口音沒有大灣市特有的味道,雖然也能感覺到他對發生命案這件事有點兒害怕,但更多的是認為命案帶來了晦氣,擔心影響一整棟樓的出租。
這一系列細節讓我在心底暗自預估,這位房東並非本幢出租房的原始房東,大機率是二房東,甚至有可能是三房東。
說起這二房東三房東現象,在大灣市還真算得上是一大特色。就拿北江市這片區域來說,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出租房鱗次櫛比。不少原始房東坐擁大量房產,產業眾多,然而,打理這些房產瑣事繁多,耗費精力,對他們而言實在是分身乏術。在這樣的背景下,職業經理人性質的二房東便應運而生。這些二房東有著敏銳的商業眼光,他們四處奔走,與眾多原房東洽談,將大量原房東的房子從他們手上租下來。
拿下房源後,二房東們便開始了一系列的經營操作。他們先是統一為這些房屋配備電器傢俬,從冰箱、電視到洗衣機,一應俱全。但這些電器的選擇卻大有“學問”,基本都是五級能耗的產品,也就是人們俗稱的“電老虎”。在消防用品方面,他們也會按照要求配備,看似考慮周全。不僅如此,他們還十分注重與社群網格員、片警處理好關係,目的是為了方便流動人口登記,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確保出租業務的順利開展。
或許有人會好奇,他們究竟透過什麼方式賺錢呢?最直接的方式自然是賺取租金的差價。從原房東手中以較低的價格租來房屋,再以稍高的價格轉租給租客,這中間的差價便是一筆可觀的收入。但實際上,更多的利潤來源卻是電費差價。大家都知道,居民用電價格通常每度只需幾毛錢,然而到了這些出租屋,租客們卻要以每度一塊多的價格來支付電費。正是透過這一高一低的電費差價,二房東們獲取了相當豐厚的利潤。 這種經營模式在大灣市的出租房市場中悄然發展,成為了一種獨特的存在。
經過進一步瞭解,原來這位二房東早已取得了房東的全權授權。那些房東們只等著收租金,對其他繁雜事務一概不管,倒也落得清閒自在。況且,不少房東每年都有大半年的時間待在美加等地,要是讓他們親自打理國內的房產,確實會麻煩重重。如此一來,二房東的存在似乎成了一種必然的選擇。
眼前這位年輕的二房東,神色間透著幾分焦急。他先是向我們詢問死者究竟什麼時候能拉走。其實設身處地想想,如果我處在他的位置,同樣會操心這件事。畢竟屍體一直停放在此,肯定會影響接下來房屋的出租生意,租客們或多或少都會對曾發生過命案的屋子心存忌憚。緊接著,他便開始向我們鄭重保證,言語間滿是誠懇。他挺直了腰板,目光堅定地說道,自已一直知法懂法,在經營租賃業務的過程中,從來沒有幹過任何違法的事情。每一位租客的資訊登記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絕不弄虛作假。他還信誓旦旦地表示,在後續調查過程中,一定會全力認真配合我們,絕不會有絲毫的隱瞞和懈怠,只希望我們能儘快破案,讓一切迴歸正軌。
既然事情已經談到這個地步,阿羨便立刻抓住時機,向房東提出要求,希望他能將這位死去租客的登記資訊拿出來,以便我們進行確認 。畢竟,租客資訊是案件調查的重要線索,一絲一毫都馬虎不得。
房東聽聞我們需要租客資訊,沒有絲毫猶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伸手探向隨身揹著的揹包。那揹包瞧上去有些年頭了,邊角處都微微泛起毛邊,磨損痕跡清晰可見,可卻被打理得一塵不染,看得出來房東對它十分愛惜。
他的手在包裡一陣摸索,動作帶著幾分急切與熟練。片刻後,他從包底掏出一沓厚厚的登記本。那登記本紙張泛黃,像是被歲月染上了陳舊的色彩,紙張邊緣也參差不齊,有的地方甚至微微卷起,不難看出,這是被頻繁翻閱過留下的痕跡。緊接著,他雙手穩穩托住本子,手指在紙頁間靈活跳動,熟練地翻到記錄這棟樓租客資訊的那部分,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足以證明他對這些本子的內容早已爛熟於心。
就在他拿出本子的那一刻,我心中“咯噔”一下,不禁泛起一陣強烈的疑惑。要知道,在如今這個科技日新月異、飛速發展的智慧化時代,各類便捷實用的小程式、功能強大的線上系統如雨後春筍般湧現,早已廣泛應用於各類登記工作當中。放眼望去,幾乎各行各業都在積極擁抱科技,與時俱進,藉助這些先進工具提高工作效率、最佳化管理流程。可眼前這位房東,卻還在沿用如此傳統、古老的方式,一筆一劃在本子上進行租客資訊登記。這一幕,實在與當下的大趨勢格格不入,顯得格外突兀。
我心裡犯著嘀咕,眼神也不由自主地在那本子上多停留了好幾秒,試圖從密密麻麻的字跡裡尋出一絲解釋。但礙於此刻正在辦案,現場氣氛緊張嚴肅,我實在不便直接開口詢問緣由,只能強壓下滿心的好奇,將這疑惑暫時深埋心底,想著等後續有合適時機,再把這個問題弄個明白。畢竟,當務之急是從這些租客資訊裡,找出與案件有關的關鍵線索。
房東全然不知我內心的波瀾,他的目光專注地落在登記本上,手指順著密密麻麻的字跡,一頁一頁仔細看下去。房間號、姓名、聯絡方式……他逐一比對,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很快,他的手指在其中一頁上停了下來,抬頭看向我們,說道:“找到了,這就是死者那戶的登記資訊 。”
阿羨雙手穩穩接過房東遞來的本子,微微低下頭,目光緊鎖在那記錄著死者資訊的頁面上。他的神情格外專注,一字一頓,清晰且沉穩地讀了起來:“龍成奎,男,1993年出生,貝陽市人,電話號碼……,租約一年,已經租了七個月了。”阿羨的聲音在略顯嘈雜的現場格外清晰,一字一句都彷彿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我站在一旁,在阿羨讀完的瞬間,緊接著便開口問道:“還有其他資訊嗎?身份證影印件呢?”在我看來,身份證影印件上能獲取更多關鍵資訊,比如清晰的面部特徵、詳細的戶籍地址等,這些對案件調查都極為重要。
房東聽聞,再次將手探入那看起來“百寶囊”一般的揹包之中。這一次,他掏出了一疊夾子,那些夾子顏色各異,上面貼著一些簡易的標籤。房東的手指在夾子間快速穿梭,眼神中透著一絲急切與專注。不一會兒,他便從中精準地抽出了一張身份證影印件,上面正是龍成奎的個人資訊。他小心翼翼地將影印件遞給我,說道:“這就是龍成奎的身份證影印件,都在這兒了。” 我接過影印件,仔細端詳起來,希望能從這小小的紙張上,找到一些被遺漏的線索,為案件的偵破開啟新的突破口 。
我神色凝重,目光如炬般掃視一圈後,轉頭看向阿羨,鄭重說道:“你把相關資訊仔仔細細記錄下來,一點都別落下。人命關天,任何一個細微之處都可能成為關鍵線索。另外,馬上聯絡在家的同事古申月,讓他以最快速度,立即開展對龍成奎的核查工作。龍成奎租的房間裡發生了命案,這種情形下,他毫無疑問就是重大嫌疑物件。咱們必須爭分奪秒,儘快掌握他的行蹤、身份背景、過往經歷,但凡能想到的,一切可能有用的資訊都要深挖。”
頓了頓,我接著安排:“完了向李支彙報情況,請他了解案件調查的最新進展。另外,跟北江市的同事們溝通,請他們對這一層樓除案發現場這間房外,另外三間屋子的住戶,還有樓上樓下的所有居民,都逐一進行詳細詢問。挨家挨戶走訪,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線索。也許有人曾目睹過死者生前的活動軌跡,又或者見過與死者有密切關係的其他人員。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可能成為解開這樁命案謎團的關鍵。咱們要趕在嫌犯有所動作前,把真相查個水落石出。”
安排完這些,我們繼續跟房東你一言我一語問話的間隙,負責現場勘查的同事們,還有大千他們一行人,悄無聲息卻又井然有序地全部撤離了現場。待他們返回警局後,現勘的同事打來電話反饋情況,說是在死者身上,壓根沒找到能證明身份的身份證、手機這類關鍵物品,至於提取到的生物資訊,還需要在實驗室裡經過一系列複雜的檢測流程,才會有進一步的反饋結果。
我們結束了與房東的交談,沿著走廊一步步往外走。巧的是,剛走到門口,就瞧見皮雄邁著大步、風風火火地迎面走過來。他那張臉上,寫滿了不爽與懊惱,不用細問,看這模樣,大機率是在影片監控方面的調查,沒取得什麼實質性收穫。果不其然,他人還沒走到跟前,大嗓門就先傳了過來:“小樓啊,這回可碰上硬茬兒了,有點兒麻煩了。雖說這案發現場周圍裝著不少監控攝像頭,可倒黴就倒黴在,愣是沒有一個鏡頭是正對著這兒的。我這兒也沒法給出個準信兒,不知道得花多長時間,才能從海量影片裡撈出有用線索。”
阿羨聽到這話,也扯著嗓子,提高音量問道:“雄哥,房東剛給我們提供了租客資訊,叫龍成奎,你那邊有沒有跟資料庫做過對比呀 ?”
皮雄抬手抹了把臉,無奈地嘆口氣:“哪有時間來得及做啊!我這才剛剛摸清楚周圍都有哪幾個監控,今晚看來又得在辦公室熬夜加班了。”
目前咱們手頭掌握的線索,實在是少得可憐。房東雖說提供了一個租客身份資訊,可這到底能不能跟死者對上號,還得打個大大的問號。死者身上,既找不到手機,也不見身份證的蹤影,這些關鍵物品的缺失,就像一道道難以跨越的溝壑,把我們和真相隔開了。
生物資訊的比對,此刻還在實驗室裡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可結果什麼時候能出來,能不能給我們帶來突破性的進展,沒人能打包票。而監控資訊的提取工作,同樣是困難重重。皮雄那邊,面對海量的影片資料,就像在大海里撈針,也不知要耗費多少時間和精力,才能找出一星半點有用的東西。
所以綜合總結來看,目前我們根本無法確定死者的確切身份。不知道死者是誰,所有調查就像無頭蒼蠅,找不到方向。在這種情況下,想要進一步推測可能的死因,更是難如登天,彷彿隔著一層厚厚的迷霧,什麼都看不清。後續的調查工作,任重而道遠,我們必須得從這一團亂麻裡,理出一條清晰的線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