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一轉眼,那段被抽調外出協助辦案的日子已然結束,我終於回到了心心念唸的隊裡。
四月份的大灣市,氣候已然和夏天相差無幾。日光變得格外熾熱,亮晃晃地灑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只要再熱上那麼一點兒,大街小巷便會來空調製冷。南方和北方也有完全不同的天氣,就是時下霸佔整個四月天的回南天。大街小巷空調也開始嗚嗚的制動了,不是製冷,是除溼。南方的回南天真不是想象那麼簡單,那種潮溼,那種黏膩,不經歷,無法體會其中“妙處”。
潮溼的空氣彷彿無孔不入的精靈,肆意瀰漫在每一寸空間。屋內的牆壁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細密的水簾,溼漉漉的,用手輕輕一摸,便能沾上一手的水汽。地板也開始往外滲水,人走在上面,稍不留意便會打滑,彷彿置身於一片無形的沼澤之中。整個人都像是被泡在了水裡,渾身是那種久久未洗澡的感覺,各個器官好像正在慢慢發黴。南方的回南天簡稱魔法攻擊,絕對的“沁人心脾”!
我百無聊賴地坐在辦公桌前,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許久才伸手拿起一疊卷宗。紙張因為時間的緣故,微微泛黃,還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陳舊氣息。我一頁頁地翻看著,眉頭卻逐漸皺了起來,這些案子大同小異,不是偷電動車,就是砸車窗玻璃,三無案件,無目擊證人,無監控,無有用痕跡物證,毫無新意可言,實在是讓人提不起興致。我這彷彿被這千篇一律的案情給徹底悶壞了。
就在這時,桌上的電話像是蓄謀已久一般,突然尖銳地響了起來。那急促的鈴聲瞬間打破了辦公室裡略顯沉悶壓抑的空氣,在寂靜的空間裡來回迴盪。我先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一跳,隨即眼中閃過一絲驚喜,趕忙伸手抓起電話,心想,終於要有新的事情發生了。
“小樓,110通知,北江市一居民報警,說他經營的出租屋有租客死亡,你們趕緊出現場!”電話那頭,李支的聲音簡潔而有力,每個字都像一顆石子,在我平靜的心湖激起層層漣漪。
“收到!”我毫不猶豫地迅速結束通話電話,彷彿晚一秒就會錯過關鍵線索。緊接著,我站起身來,扯著嗓子衝著不遠處正埋頭搗鼓電腦的阿羨喊道:“阿羨,來活兒了!”那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興奮與急切。
阿羨就像被彈簧彈起一般,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原本就靈動的眼睛此刻更是亮得如同夜空中閃爍的星辰,臉上洋溢著按捺不住的興奮神色。他一邊手忙腳亂地整理著桌上雜亂無章的東西,把檔案、紙筆一股腦兒地塞進包裡,一邊嘴裡不停地嘟囔著:“終於有新案子啦,可算能有點事兒幹了。”
這真不能怪咱們當刑警的盼著有案子發生。在這行幹久了,膽子就跟大胃王的胃似的,經歷的案件多了,一方面慢慢變得大而無畏,那些小打小鬧的場面根本嚇不倒我們;另一方面,對案件的“口味”也變得繁雜,不再滿足於平淡無奇的小案子,雞鳴狗盜之類的尋常案件,確實很難再讓我們提起哪怕一絲興趣。
雖說從內心深處,我們做這一行的,永遠都期望無案可辦,那才是最美好的願景。畢竟,沒有犯罪,就意味著社會安寧,百姓幸福。然而,現實卻總是殘酷的。隨著經濟如同脫韁野馬般飛速發展,社會結構日益複雜,各種矛盾也在暗處悄然滋生。惡性案件就像隱藏在黑暗中的幽靈,時不時地冒出來,打破人們平靜的生活,也讓我們這些刑警時刻保持著高度的警惕,不敢有絲毫懈怠。
李支通知我們的那一刻,大千也在實驗室接到了緊急指令。他顧不上手中還未完成的收尾工作,迅速脫下身上的無菌衣,隨手扔在一旁的椅子上,火急火燎地從實驗室匆匆走到更衣室穿上警服,風風火火的趕出來。時間緊迫,每一秒都像是在和未知的真相賽跑。
沒過多久,我們三人在停車場成功會合。沒有多餘的寒暄,彼此眼神交匯的瞬間,便心領神會,腳步匆匆地朝著停在一旁的勘察車走去。那輛勘察車,就像是我們奔赴戰場的戰馬,承載著探尋真相的使命。
剛一上車,阿羨就迫不及待地一腳油門踩到底,只聽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吱”的一聲尖銳聲響,車子如離弦之箭般猛地衝了出去。可現實卻給我們潑了一盆冷水,沒行駛多遠,就一頭扎進了車水馬龍的街道之中。
此刻正值晚高峰的擁堵時段,整個城市的道路彷彿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停車場。路上堵得水洩不通,一輛輛車緊挨著,動彈不得。車輛如同蝸牛般,在這擁堵的洪流中艱難地緩緩蠕動。放眼望去,前方看不到盡頭,入目皆是密密麻麻的車屁股,那一盞盞紅色的剎車燈接連亮起,相互交織,連成一片,遠遠看去,彷彿一片波濤洶湧的紅海,散發著讓人焦躁的氣息。
通常情況下,勘察車作為警車,不到萬不得已,沒有那種十萬火急、刻不容緩的案件,是不會輕易拉響警報的。可瞧眼前這架勢,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而我們卻被死死困在這擁堵的車流之中。看來,不拉響警報已經不行了。
阿羨焦急地看了看我,又望了望前方擁堵的道路,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無奈與急切。我微微點頭,示意他拉響警報。剎那間,尖銳刺耳的警笛聲劃破了城市的喧囂,在這擁堵的街道上空迴盪開來。希望這聲聲警笛,能為我們開闢出一條通往真相的快速通道。
然而,下班高峰期就是城市的癌症點,警笛不停的催促著,車流卻動也不動。
“這破交通!”阿羨不耐煩地拍了拍方向盤,嘴裡不停地抱怨著,眉頭緊緊皺成了一個疙瘩,臉上滿是煩躁的神色。可抱怨歸抱怨,車還是隻能在擁堵的車流中慢慢挪動,像一隻行動遲緩的蝸牛。他實在不甘心就這麼幹等著,眼珠一轉,看向坐在後座的大千,滿臉好奇地問道:“大千哥,你說這案子會是啥情況啊?你對現場那女子的死亡狀況,有啥初步看法沒?”
大千是個典型的蒙古族漢子,身材魁梧得像一座小山,那結實的肌肉彷彿蘊含著無盡的力量,性格豪爽得如同草原上的勁風,說話做事從不拖泥帶水,操著一口濃濃的北方口音,讓人一聽就感覺特別實在。他絲毫沒有因為阿羨這一連串的問題而惱火,反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然後撓了撓頭,認真地說道:“我聽前期到現場的同事說,那女子死狀慘烈。眼下平均氣溫都挺高了,像這種情況,屍體發出屍臭,估計也就三五天的事兒。而且啊,那女子胸部到小腹部有一道豎直的切口,那切口參差不齊,邊緣也不整齊,像是用了一把不太鋒利的刀具強行劃開的。她腹部脂肪堆積,還有不少橘皮紋,懷疑是被實施了剖腹產,關鍵是,動手的人不是專業的。”
“不是專業的?咋看出來的啊?”阿羨一聽,好奇心更盛了,眼睛亮晶晶的,像兩顆閃爍的星星,迫不及待地追問道,身體也不自覺地微微前傾,耳朵豎得高高的,生怕錯過大千的每一個字。
大千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專業的剖腹產手術切口一般都很整齊,而且位置和長度都是有嚴格標準的。但這個女子的切口不僅歪歪扭扭,深度也不均勻,有些地方都快劃到骨頭了,有些地方卻只是淺淺的一道痕,明顯是沒有經驗的人乾的。而且啊,都沒有縫合啊!一看就不是專業醫生做的。”
阿羨聽了,不禁咋舌,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嘴裡喃喃道:“這也太狠了吧,不是專業的怎麼敢隨便給人剖腹產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大千皺了皺眉頭,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凝重,緩緩地說:“目前還不清楚,一切都要等我們到現場仔細勘察後才能知道。不過,這案子肯定不簡單,咱們得小心點。”阿羨用力地點了點頭,眼神中充滿了堅定和期待,說道:“嗯,大千哥,我會小心的。我倒要看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說完,他又看了看前方擁堵的交通,無奈地嘆了口氣。
車內,阿羨與大千的交談聲此起彼伏,我安靜地坐在一旁,耳朵卻始終捕捉著他們話語裡的每一個關鍵資訊。待他們稍作停頓之際,我忍不住插嘴問道:“千哥,你的意思是,極有可能是一個毫無專業醫學背景的人,對一名孕婦強行實施了剖腹產,進而剖腹取子,是這樣的嗎?”我的語氣裡帶著幾分急切與探究,眼神直直地看向坐在後座的大千。
大千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中透著審慎,他思忖片刻後說道:“取不取子,現在還真沒法斷言,甚至這人是不是孕婦,一切都得等抵達現場,我親自詳細檢視一番後,才能有個定論。”他的話語沉穩有力,卻也留有餘地,畢竟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任何判斷都只是猜測。
大千這般模稜兩可的回應,著實讓我無法從他那裡得到確切答案。於是,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腦海中各種念頭如走馬燈般飛速旋轉,狐疑地瞎猜著,推測著各種可能的情況。
如果有人狠心劃開了死者的肚子,動機究竟是什麼?第一個跳入我腦海的便是摘取臟器。在這個物慾橫流的時代,非法的人體器官買賣鏈條或許隱藏在黑暗的角落,也許是有人盯上了死者體內某些價值不菲的臟器,才下此毒手。但隨即我又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大千描述的傷口情況,似乎並非是為了精準摘取臟器而留下的。
那會不會是純粹洩憤呢?死者或許與兇手有著不共戴天之仇,兇手在極度憤怒之下,才做出如此慘無人道的舉動,透過劃開肚子來宣洩內心積攢已久的怨恨。可若只是洩憤,為何會選擇如此複雜且需要一定膽量的方式,而不是更直接的傷害手段呢?
我皺緊眉頭,思緒愈發凝重。突然,一個念頭閃過,有沒有可能是為了掩蓋其他的真相?兇手或許在死者身上做了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害怕被人發現,所以才劃開肚子,製造出剖腹取子的假象,妄圖混淆視聽。可這個所謂的“其他真相”究竟是什麼?這一系列的推測讓我陷入了深深的迷霧之中,找不到頭緒,只能盼著能快點抵達現場,從那裡找到解開謎團的關鍵線索 。
就這樣,一路上我和阿羨像兩隻好奇的小鳥,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從我們嘴裡蹦出,猶如連珠炮一般。大千呢,因為是老刑警,對我們二個後生那是相當的好脾氣,絲毫沒有因為我們的喋喋不休而感到厭煩,始終面帶微笑,用他那特有的北方口音耐心地一一作答,那沉穩的聲音在車廂內迴盪,彷彿給我們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在這一來一往的問答中,時間悄然流逝,車子也終於如蝸牛般艱難地駛出了擁堵路段,彷彿重獲自由的鳥兒一般,朝著北江市的案發地點疾馳而去。
我們三個都是頭一次到這個地方,心情既緊張又興奮,彷彿即將踏入一個神秘而未知的世界。現場位於北江市城鄉交接處的一棟出租屋的三樓,當我們的車子緩緩停下,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雜亂無章的景象。通向現場的位置根本無法開車直接進入,只見這一片全是密密麻麻的自建房,它們挨挨擠擠地排列著,彷彿在互相訴說著歲月的故事。巷道錯綜複雜,猶如一個巨大的迷宮,讓人看一眼就覺得頭暈目眩,似乎一不小心就會迷失在這迷宮之中。抬頭望去,天空中密密麻麻的自搭電線如同蜘蛛網一般縱橫交錯,偶爾還能看到一兩個自建房自已搭建的攝像頭,它們歪歪斜斜地掛在牆角,像是喝醉了酒的醉漢,又彷彿在無聲地注視著這裡發生的一切,給這原本就神秘的現場增添了一絲詭異的氣息。
這片區域緊挨著北江市的工廠區,準確來說,是其重要的生活區。抬眼望去,林立的工廠廠房錯落分佈,其中既有大大小小、各類繁雜的五金廠,這些工廠裡機器的轟鳴聲交織在一起,奏響一曲工業的樂章;又有那聲名遠揚、製造出我國國內第一臺自動型洗衣機的工廠,它矗立在眾多建築之中,散發著獨特的工業魅力,見證著科技與製造的輝煌。
而這片城中村,宛如一座隱藏在繁華工業背後的神秘村落。它內部星羅棋佈著許多小作坊,這些小作坊猶如精密齒輪般,與那些五金廠緊密咬合、配合無間。它們或為五金廠加工零部件,或承擔著後續的精細處理工序,在這看似雜亂的格局中,形成了一套獨特的產業鏈。
也正因如此,這裡人口流動極為頻繁,來來往往的適齡婦女多如過江之鯽。她們或青春洋溢,充滿對未來的憧憬;或步伐匆匆,為生活奔波忙碌。在大街小巷中,隨處可見她們結伴而行的身影,或是討論著工作的瑣事,或是分享著生活的點滴。
我們三人站在這片區域,看著眼前這亂糟糟的景象,眉頭不禁皺得更緊了。道路狹窄而擁擠,兩旁堆滿了各種雜物,垃圾隨意丟棄在角落,散發著陣陣異味。自建房的牆壁上貼滿了形形色色的小廣告,猶如一張張醜陋的補丁。嘈雜的人聲、機器的轟鳴,交織成一片喧囂,讓人心煩意亂。這般複雜的環境,無疑給案件的偵破增添了重重困難,每一個潛在的線索,都可能如滄海遺珠般,淹沒在這茫茫人海與繁雜環境之中。
面對眼前這錯綜複雜、宛如迷宮般的街巷佈局,我們深知其中的門道絕非想象中那般簡單。腳下的每一條小巷看似尋常,實則暗藏玄機,一旦盲目踏入,極有可能深陷其中,迷失方向。我們可不敢貿然行動,畢竟在這猶如迷宮般的巷道里,一旦迷失,想要再走出來,那時間可就完全無法預估了。誰也不知道在這毫無頭緒的瞎轉中,會錯過多少案件偵破的關鍵時機。
不過很快,轄區派出所的同事及時出現。他就像是黑暗中的指路人,對這片區域的每一條小道、每一處拐角都瞭如指掌。在他熱情的帶領下,我們緊緊跟隨其後,一路左拐右拐,在狹窄的巷道里穿梭前行。這一路上,我們路過了堆滿雜物的小院,繞過了汙水橫流的拐角,還不時與匆匆而過的居民擦肩而過。
經過好一陣的艱難跋涉,我們總算來到了現場所處的這棟出租房。這棟樓在一片雜亂的建築中並不起眼,外觀陳舊,牆壁上的塗料已經斑駁脫落,顯露出歲月的痕跡。
來到現場一樓的時候,北江市刑警大隊的同志們早已在那兒有條不紊地忙碌開來。他們已經拉好了警戒線,有的正發散尋找攝像頭;有的在與附近居民交談,試圖從他們口中獲取有用的資訊。一名同事注意到我們的到來,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快步走了過來。他從口袋裡掏出兩個口罩,照例遞給我們。
阿羨的雙眼瞪得溜圓,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張開,恰似一隻正欲引吭高歌的小鳥,喉嚨裡已然蓄勢待發,準備“嗷嗷”發問,為什麼要給我們兩個口罩。
思緒如脫韁野馬般奔騰,回溯到阿羨剛剛來隊裡,那時的阿羨,年輕氣盛,滿心都是對案件的衝勁,卻也帶著幾分毛躁。面對一些看似不合理的安排,總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質疑。記得有一回,在分配調查任務時,他覺得自已被安排的區域太過寬泛,任務量明顯偏重,當場便向帶隊的前輩提出異議。可結果呢,不僅沒有得到額外的支援,反而因質疑上級安排,引得團隊內部氣氛緊張,還差點錯失了關鍵線索。
正是那次的經歷,讓阿羨像是經歷了一場醍醐灌頂般的洗禮。他在挫折中深刻領悟到,刑偵工作絕非簡單的按圖索驥,每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每一項看似不合理的安排,背後或許都潛藏著至關重要的原因。
此刻,望著那兩個口罩,阿羨的腦海中迅速閃過劉德中那次的三個口罩。這般思量之下,阿羨舌尖輕觸上顎,原本即將脫口而出的質問,被他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裡。他暗暗告誡自已,衝動是魔鬼,決不能再犯跟那次同樣的錯誤,既然遞給咱兩個口罩就一定有道理。
這棟出租樓,在這片自建房群落裡,毫無特殊之處,就像茫茫人海中平凡的一員。它規規矩矩地矗立著,是一棟普普通通的六層小樓,外牆刷著單調的灰白色塗料,因歲月侵蝕和風雨洗禮,不少地方已斑駁脫落,裸露出內裡粗糙的水泥,恰似老人臉上的皺紋,默默訴說著過往的故事。
其左右兩側,各有一棟如孿生兄弟般相似的六層出租房。這三棟樓緊緊相依,樓間距窄得可憐,相隔不到50厘米。這般侷促的距離,讓抬頭仰望的人頓感壓抑,彷彿一線天空都被它們瓜分殆盡。
沿著樓梯拾級而上,來到樓上。每層佈局都如出一轍,左右兩邊各分佈著兩個出租屋。房型也是這一帶常見的搭配,一室二廳與一室一廳相互組合。一室二廳的屋子,空間相對寬敞,有獨立的客廳,能容納多人相聚;而一室一廳的房間則稍顯緊湊,客廳與臥室的功能區分並不那麼涇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