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寧的婚事須得她自己做主。”

送走了安平，沈荼白揉了揉額頭，只覺得腦袋疼的更加厲害。

近幾天朝堂上的事太過繁忙，沈荼白通宵達旦習慣了，反而有些睡不著。

為了讓她好些安眠，寢殿的薰香換成了安神香，沈荼白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李廷寒正紅光滿面的站在她面前。

沈荼白揉揉眼，“我這是在做夢嗎？”

李廷寒不答，只朝她伸出手，“陪朕說說話。”

沈荼白下意識地將手放上去，任由他拉著坐在床頭，她睫毛顫了顫，“陛下的身體大好了？”

李廷寒仍舊沒有回答，只是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母后說，朕不適合做皇帝。”

沈荼白蹙了蹙眉，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說這些。

李廷寒卻自顧自道：“那時，母后將文娘抓進內獄，我去求情，母后說我一點都不像她的兒子，天下就算放到我手裡也坐不穩。”

“我一句話都沒反駁，因為我知道她說的是真的，我優柔寡斷不適合做一個帝王，可當母后用那種厭棄的目光看著我時，我卻想到了你。”

沈荼白頭皮一緊，幾根秀髮斷裂，李廷寒毫無所覺的繼續將手放在她的髮絲間捋順。

“若你是母后的繼承人，她應當是高興的吧？含象殿的三年，為什麼不肯向我低頭？”

“什麼？”突如其來的訊問，把沈荼白問懵了。

她被迫轉過頭看著面前的李廷寒，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

李廷寒的眼中藏著太多不解，“對你們這種人來說，往上爬難道不該是最重要的嗎？為什麼不向朕低頭？為什麼不肯在朕身上花心思復寵？”

“你為朕生下兩個子嗣，位居昭儀，卻從未享受過應有的權利，為什麼不向朕來討要？”

不光是李廷寒在問，沈荼白也在內心問自己。

正如李廷寒所說，一時屈辱對她來說實在不算什麼，她本該在身體恢復以後，立即謀求算計，把阿稷奪回身邊撫養，想方設法證實自己的無辜。

去爭！去奪！去拿更高的位份，去要協理六宮之權。

可沈荼白卻在那之後失去了鬥志，大抵是因為她心中很清楚，她與李廷寒之間沒有誤會，只是遷怒。

李廷寒無法接受崔惜文自殺離世，他必須要為她找一個足夠分量的兇手，殺了她為她報仇才足以體現他的深情。

崔惜文與崔家的利益是綁在一起的，他已經向世人宣告要給予崔惜文的榮寵。

崔家又怎麼可以因為那般可笑的理由送崔惜文去死，是先皇遺命那就更不行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這個在世皇帝怎麼能比不上一個死去的女人？

所以兇手不是崔家，也不能是崔家，被先皇抬舉重用的沈荼白才應該是那個兇手。

雖然沈荼白不明白李廷寒最終為何沒有殺她，但她很清楚再去獻媚討好，除了將自己顯得更低賤不會有其他結果。

沈荼白輕蔑的勾起唇角，李廷寒卻像沒看見，將頭埋進她的懷裡而後重重的咳起來，“朕要死了，你比朕活的長久。”

沈荼白抿唇，她能感覺到胸口的溼熱，這說明眼前的一切不是夢，而是他的迴光返照。

李廷寒艱難的抬起頭，沈荼白用拇指給他擦去嘴角的鮮血，帶著腥味的紅非但沒有擦乾淨，反而沾的滿手都是。

李廷寒似是沒了力氣，放任自己躺在沈荼白的大腿，一字一句交代起了後事，“阿稷還小，朕一直未曾好好教導他。”

“主少國疑，他若繼承皇位定然彈壓不下底下的朝臣，皇位不能在我們這一脈手中讓出去，朕只能拜託給你了。”

李廷寒握住沈荼白的手，神情前所未有的認真。

沈荼白沉默片刻重重點頭，李廷寒似是鬆了口氣，但緊接著咳得更厲害了，“朕相信你能做到，靠你一個人擔負起這個天下會很累，你若是想效仿母后走那條路，朕不怪你……”

沈荼白垂眸，淚水不受控制的在眼角滑落。

李廷寒卻突然咧開嘴笑了，“我們總歸是一家人，皇位最終總是要回到稷兒手裡的，到時候你也老了。”

“朕在稷兒的心裡埋下了一顆種子，他跟你不親，成年以後怕是要奪權親政，委屈你多照看他幾年，等他成了器再放手，只是那時你們之間的嫌隙更深，他怕也不會對你手下留情，苦了你了。”

說完這句話，李廷寒的目光逐漸渙散，“母后說朕不適合做皇帝，可這帝王心術朕用的還不錯，是不是？”

他努力朝著沈荼白伸手，想要得一個認可，此時此刻，沈荼白在他眼裡似乎不再是她自己。

沈荼白點點頭，一下一下梳理他的頭髮，想讓他更舒服些。

李廷寒痴痴的笑起來，兩眼中同時有淚水滑落。

沈荼白聽說，人在死前會如走馬觀燈一樣看遍自己的一生，這一晚李廷寒始終沒有閉眼，口中不斷地念著：“阿孃，阿兄……”

看著一個人從生機勃勃到逐漸沉寂的過程並不好過，尤其是你能明顯瞧見他的痛苦時。

太醫們守在門外，忙碌了一整夜，得到的答案是他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沒救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湧上心頭，在天矇矇亮的時候，躺在她大腿上的李廷寒短暫恢復了神志。

“阿白。”

“我在。”不知何時，沈荼白的嗓子已經嘶啞了。

李廷寒唸了一句什麼，但他的聲音太低，沈荼白只得俯下身。

“我死之後，你不可以和旁人在一處……”

沈荼白看向他，說不準此刻是什麼心情。

過了一會兒，他又道：“罷了，你身體康健定是要長命百歲的，若沒人陪在身邊往後該是何等孤寂啊，清明灑掃、祭祀祈福不許告訴我，更不許忘記我，知道了嗎？”

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拼命抓住沈荼白的手，彷彿變回了從前那個溫柔、良善、處處為他人著想的人。

“能跟你攜手並肩，朕很高興。”